“这艾草品质如何?”唐与柔爬上了楼梯,踩着橘皮和艾草之间的空隙,来到疯伯娘身边坐了下来。
疯伯娘假装不知,扒拉着几片艾草,另一只手拽着麻衣边缘,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回过头来,对她歪头憨笑着。
演得可真像傻子。
唐与柔无奈唏嘘,道:“幼娘和豆儿去阿金叔家看母兔生小兔,不回来吃。阿牛哥带着干粮上山了,说明天会下雨,今天的觉会攒到明天睡。今晚只有我们俩,疯伯娘就别在我面前装疯卖傻了。”
疯伯娘听罢,收敛起迷离表情,走到唐与柔身边,直接问她:“小丫头很久之前就发现了?”
唐与柔倒是没否认,细细答道:“那日我和幼娘落水,你让豆儿给我们拿来了板蓝根,我以为只是巧合。后来豆儿假装胃病犯了,你送来了那么多人参。再后来,豆儿被蛇咬伤,你送来了鸭跖草。我看疯伯娘不光是脑袋清楚,连医术都比那医馆的庸医高明许多。”
疯伯娘琢磨着她的话,托腮道:“哦?可在你们落水之前,我也送了许多药材来,你都懵懵懂懂地接受了呢。”
冬日的天光暗得早。
远处医馆的灯光映在疯女人的眼瞳里,目光宛如能看穿人心。
仔细看起来,这疯女人还年轻,年纪该比宋茗还小。也就是村人以长为尊,才把人往辈分大的来叫,要是自己的话,大概只会叫她疯大姐。
就因这一句话,唐与柔攥紧了拳头,产生了一丝危机感。
这疯女人也太机敏了些,竟能察觉到落水这个时间点。
她此刻当然可以驳斥说没人会信疯子的话,再杜撰一下自己溺水后的心路历程来隐瞒,可她并不觉得这女人说这个是为了威胁她。
反而更像是提醒?
唐与柔沉默着不说话。
疯伯娘摇头,说:“小丫头你做得太过了,把自己暴露了。”
“怎么说?”唐与柔问。
“你谎称偷学来的医术,可我看来,城里大夫的医术都没你高明。针灸、炮制、用药,还懂治这牙病。”她目光扫过下方院子架子上摆着的竹筒杯和牙刷,说,“你的口才突然变好了,性子变忤逆了,连眼睛里的光都不同了。就是那些蠢货带着偏见轻视你,才让你得逞。可你怎不想想,一个小村姑,怎懂骑马?这点你要如何圆说?”
唐与柔:“他们可没骑过马,随便糊弄一下就成。”
疯伯娘问:“倘若他们说你被山精河妖上了身,请大仙来除你,你该怎么办?”
唐与柔汗颜。
她当真没想过这一点。
村里人的确信这些怪力乱神,前几年还住过个大仙,骗村民说流民之中有不详之人,趁那老夫妻不在,将最年幼的丫头烧死了。当时闹得最过分的就是村口的这些老太婆,出了点小事都责怪是这丫头在做法发力。最后这大仙被路过的道士揭穿,赶出了村子,而这对老夫妻去里正家大闹一场,村里为此赔了不少银子。
她只好说:“那我就只能心存侥幸,多和人打点关系,让他们觉得我不是大仙了。”
疯伯娘低头拨拢着艾草,挑了几片她认为不合格的,往鸡笼的方向扔下去,仿佛漫不经心地说:“如果我是你,我就将这马放走,省得招人惦记。”
这话……
唐与柔皱眉,感到了怪异。
其实这几天,疯伯娘赖在陋室不走就足够奇怪了,当然也可以解释成喜欢住新屋子,想来蹭饭吃。
可她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时候说?
仔细一想,更觉得不对。
她上来屋顶就是顺口探个底细,可对方的底细没套问出来,自己的却被扒了个一干二净。
这装疯的女人先用落水这时间点来敲山震虎,假模假样地揣测她,然后暗示村民会找大仙来烧死她,让她产生忧虑。
最后她放过秘密,却将话题引到马上,要她将马给放了。
她赶紧收拾头绪,在脑中重新将刚才那番话的逻辑整理了一遍,更落实了心中的猜测。
这疯伯娘可不在乎她的秘密,她只是看中了这马!
唐与柔看穿了这点,眼中闪着促狭的光芒,直言道:“买这马害得我差点被捕快贴通缉令,若不是柳老板回来了,怕是要将我抓去大牢里。疯伯娘若是想要这马,拿银子来,我卖给你。也不贵,一百两就成。”
疯伯娘挑艾草的动作一滞,杏目里充满惊奇,显然完全没料到她能看出。她沉默了一下,随即仰天几声狷狂的大笑:“到底是你以往都大智若愚,还是真被河妖上了身?”
这话算是承认了她的目的。
唐与柔摇头,从梯子爬下屋顶,想结束这个话题:“反正你又不想知道。柳老板明日派马车接我入城做麻糬,这麻糬我都准备了得差不多了,还有不少材料剩余,不如今晚就随便搓个汤圆,加点蜜,你……”
那头,疯伯娘突然从屋顶上跳了下来,把唐与柔吓得差点从梯子上摔下来。
这不至于吧,随便聊聊怎还跳楼了呢?
她心漏了一拍,吓得手脚都有些发软,趴在梯子上拍胸脯。
回头定睛一看,只见这疯女人安安稳稳地站在地上,显然是会轻功的。
疯伯娘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双手环胸,抬头望着梯子上的唐与柔,直言道:“废话不多说了,我要你的马,但我没银子。几日后我不回来了,屋里和地道那头的所有东西你都能拿走。要说起来,这么好的药材可远超出区区一百两。不过你得动作快些,趁着那些兵没来之前,将这些都拿走。”
兵?
唐与柔下了梯子,来到灶台边,回忆起县城卖灵芝的那次,说:“这些好药材贱卖了可惜,郾城医馆的都不识货,价值远超这些钱,却有价无市,明珠蒙尘。这我可舍不得卖。”
“我只有这些,没有别的。”疯伯娘看着唐与柔洗好手,麻利烫好糯米面皮,搓起了圆子,不再跟她答话,只好威胁道,“你也看见了,我会功夫,我若弄死你抢了这马,还能省点唾沫。”
唐与柔便道:“可以,但我还有一个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