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司马煜穿着熨帖的裘皮,深秋清晨的寒冷仍将他的鼻头冻得发红。
裘皮外面套着伶人的广袖长衫,为了方便伪装,脸上也戴着伶人跳舞时用的灵鬼面具,乍看之下有些骇人。
他双手互插藏在广袖里,若是被人发现行踪,随时可以抽出袖中藏着的匕首进行反击。
做好这样的伪装后,他施施然离开兰芳阁,朝城北马肆走去。
大清早,北市长街上空无一人。
不知不觉已出宫半年有余,可每次用从市井中打出的浑浊井水,嗅着有浓重腥臭味的肉,他还是很不习惯。
幸好亲信接济给他的银子管够,而他又很懂得隐藏自己,能让他能在最舒适的地方用最好的东西。
但在江湖中,银子无法解决所有问题。
例如,他实在弄不到那么多马草而不被起疑。
在花魁盈盈的提醒下,他只好将自己的爱马放城北马肆的小厮面前,只要它一天不卖出去,这马就有东西吃。
他并不担心栗子会被旁人骑走。
这马是他从小养到大的,任何人骑它,都会被颠下来,就连他的父皇都碰不得。
为此,父皇还曾借口责罚他,要他闭门思过,好好管教自己的马。
司马煜抬头,望着朦胧的天色,吸了口气,有些惆怅。
半年前,父皇就躺在床上,失去了意识,也不知近来有无起色。
但想来,只要那毒妇没有给下一任继承人铺好路,就不会让父皇轻易死去。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可他唯一的希望却在白毛的医女身上。
今天就是鸾雪归来的日子。
他计划在鸾雪入城和白毛汇合之前,骑马出城拦截。只要问到这小医女师傅的下落,他就会立刻策马离开这破败的小县城。
长街上数个鸟儿啄食着路边的糕饼碎屑,许多店铺还没开张,空气中弥漫着烤火的柴木味儿。
马肆这种地方,因为养着牲口有臭味,永远都不会关上门板,只会架一个横栏防止别人偷马。
翻进去对司马煜来说根本就没难度。
然而……
咦……
马呢?
他又确认了一眼栗子不在对面驴棚里,取下挂在柜台上的手账,打开一看。
账上清楚写道,栗色马失窃。时间是昨日傍晚。
失窃?!!
谁有那么大的本事,竟还能将马从马肆中偷走?栗子是他养刁的马,怎么可能配合那个人,乖乖地离开?!
司马煜眯了眯眼,朝西南方向走过两条巷子。在某个旮旯角里,看见了十几个蜗居在县城垃圾堆里的乞儿。他们睡得横七竖八,手脸上擦着污泥却没净水洗去,有的还带着伤,伤口味道很熏人。
他皱着眉,踢了踢一个乞丐,摸出几个铜板:“去替我查清楚,昨日谁将栗色马偷走的。”
这声音一下子惊动了一窝乞丐。
有人伸出双手去接那铜钱,殷切说:“爷,这不用查,我知道!是一个小丫头骑走的,那小丫头还被通缉了呢。”
“爷,这铜板该归我,我有这小丫头的通缉令!”
乞儿双手将通缉令呈上。
司马煜接过这布满结节的粗纸,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画像。
他的通缉令是白毛画的,画得非常逼真,而这小丫头的通缉令是捕快自己画的,画得不像,但名字来历倒是一清二楚。
青萸村,唐与柔,十四岁。
呵,怎么老是这个小丫头……
他将手里的铜钱随意往地上一掷,乞儿们扑在地上,撕抢起来,哀嚎声咒骂声不绝于耳。
司马煜头也不回地离开隐藏在城池中的乞丐窝。
他并没有回马肆,普通的马无法逃开军马的追击,他必须改变计划,直接在望雪轩里问鸾雪,再用伪装离开郾城。
是夜。
他翻墙而入,推开鸾雪的房门,来到她的床边,直接将她推醒:“小丫头,我只是想问你师傅的下落。”
榻上的人一下子扑腾起来,朝司马煜袭去。
“钉——”
光亮反射着扑闪烛光,在黑暗之中骤然一亮。
司马煜躲开,抽出匕首反抗,但这招式路数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宫廷招式。
他皱眉,喝道:“大胆,区区暗卫,敢对我动手?!”
那暗卫听见熟悉声音,犹豫了一下,还是朝他攻击而去。
司马煜自然知道克敌之法,轻而易举地就夺走了他的兵刃,将这暗卫踩在脚下,弯腰将匕首抵住他的咽喉,森然道:“我该杀了你!忤逆的东西!”
那暗卫闭上了眼,决然道:“殿下,我已转入冀王府,只听王爷吩咐。既被你抓住,你就杀了我吧。”
司马煜到底还是没有下得去手,恶狠狠道:“你等还设了什么陷阱?那白毛呢?”
此时,门外有人点亮了一排火把,照得屋内亮堂堂的。
司马煜打晕了脚下的暗卫,提起他的刀,来到台阶上。
“不错嘛,功夫又长进了不少,看来这几年,你过得很不如意。”
景公子负手站在门外,穿着一袭白衣,身边站着医女鸾雪和一群暗卫。那鸾雪衣冠整齐,脸上并无惧色,还有一股终于抓到采花贼的快意。
她显然对司马煜的身份一无所知,既然自家少爷说他是采花贼,那他就是了!
“呵,白毛,我就小时候笑话了你一句,至于这么记仇吗?都分开这么多年了,你怎还是小孩子的心性?你这样的,竟还比我年长两岁。”司马煜歪头,瞅着火光之中站着的二人,戏谑了几句,道,“雪丫头,我对你可没那意思,我只想知道你师傅的下落。”
小医女诧异忘了这人一眼,疑惑:“你怎知我名字?你认识师傅?”
景公子听见司马煜这么说,双手用力捏成了拳,隐忍着怒火。
这混蛋如果只是骂他白毛,他也就忍了。
儿时这么多不堪的记忆,多数都是拜司马煜所赐。
就因为自己长相不同,这恶霸弟弟带头欺负他,还让所有侍女都叫他妖怪。最后就连皇上都相信了这传言,认为他是不祥之人,赶出了皇宫。
景公子深吸了口气,打断司马煜的问话,换上一脸淡笑来伪装怒意:“无论你有什么原因,几次三番入我宅院,深夜造访女眷闺房,就是淫贼的行径。满城都在通缉你,你还不束手就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