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李茂之是被唐状元煽风点火,不如说是他来的正巧,给了他一个宣泄怒火的口子。
小厮昨晚以蒋夫子的名义去拿了两坛月霜白,那掌柜的竟然没收他银子。若不是今天早上他看见小厮在买粔籹吃,这银子就被小厮贪走了。
凭什么蒋夫子有的,他李茂之没有?
本只是有些恼怒,等来到门口,果然如唐菽儿所言,这一群学子没有在温书,而是嬉笑着围观,让他更加大发雷霆。
这都是柳长卿惹出来的事!
他既然这么不喜欢上学,让他退学算了!
眼前,这小丫头清脆的声音像银铃一样,倒是不惹人恼。而且她用的是大白话,时不时夸一句学塾厉害,夫子高明,李夫子的怒火便在她的声音中渐渐消散。
等到他的怒火宣泄后,稍微冷静下来一想,的确察觉自己冒失了。
要是柳家没有赔礼道歉的打算,而是一怒之下,从外城花重金找夫子回家教。这柳家的丰厚束脩大概就拿不到了,逢年过节,柳家送的礼也吹了。
不如就吓唬一下,不能真的让他退学了。
这边的闹剧已经快收场了,蒋夫子才姗姗来迟。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闇,谁能极之?冯翼惟象,何以识之?”
老头的吟诵声,打断了唐与柔的话。
大家纷纷朝他的方向望去。
老头脸色很红,目光迷离,手里抱着一坛月霜白,步履摇摇晃晃地从后厢房走了出来,来到花园里,一边吟诵,一边低头采花,放到鼻下用力嗅着。
这八成是喝醉了。
柳长卿一见到他,朝他噗通一下跪了下去,双手高举藤条:“蒋夫子,子美知错了!子美以后再也不会逃学了!”
“呜呼哀哉,小子何故行此大礼?”蒋夫子满嘴都是酒气,将他从地上拽起来,还拍了拍他裤衩子上的灰尘,“你是谁来着?”
柳长卿呆滞回答:“子、子美……”
蒋夫子说着醉话,摸了摸柳长卿:“子美二字,极好……如此白皙,长发飘然,很美,很美!这名字,和你很相配……相配……”
众人神色各异。
柳长卿望天。
唐与柔扶额。
张文坚用袖子掩着嘴,不禁莞尔。
是了是了,敢情蒋夫子没来上课,也没理门口大喊大叫的柳长卿,竟是躲在屋里喝醉了酒!
李夫子让唐状元将蒋夫子扶回去,便回书房了。柳家的杂役终于从家里给柳长卿找来了一声衣服。
这柳长卿大闹学塾的事,算是解决了。
功成身退!
唐与柔离开学塾。
……
小八将杂役送到福满楼的时候,这杂役的确状态很糟糕。大夫诊治过后,全都有找了板车,将他推回柳宅里。
幸亏有柔丫头出主意,这杂役的确不停赶夜路,身心俱疲,他朝南市走了一段路后,就累得躲到小巷子里歇息去了。
如果不是小八在后厨见过他,认出这个衣衫褴褛的乞儿就是那杂役,杂役差点就被某几个坏捕快当做普通乞丐赶出城了。
这杂役休息的时候,全都有就守候在旁边,寸步不离,生怕内贼狡猾,又徒生事端。
等了好一会儿,柳贾才回来。
这杂役离开时,就已走投无路,而半路上宋知章给他的银子又被抢走了,现在只能投靠柳贾,当下便将自己所知的事,一五一十全部说了出来。
如此一来,宋知章命令他打开酒窖门,如何偷酒的事,更详尽了。
再结合其他几人已有的证词,女富商气得牙痒痒。
这内贼不光偷酒窖里的美酒,甚至还做假账,将很多东西以次充好,从中牟取暴利。
记账所用的上品墨条被换了,难怪柳贾查账的时候发现墨水会洇开。采购碗筷、酒坛子是从小村子里买了下品的,碗筷很容易发霉、裂开,这廉价的酒坛子若是砸碎了,那碎片很容易飞溅着划伤人。最危险的是福满楼二楼的屋顶所烧制的泥瓦,竟也换了个品质!
幸亏及时发现了!
福满楼二楼的房梁不多,只因为屋顶的承重部分都由砖瓦借力,分担到了四面墙上。
这就需要更轻薄牢固的砖瓦。
若是大雪天到来,屋顶不堪重负,塌了……
若是再碰巧,这糟心事正好赶上景公子寿辰和弱冠礼,冀王爷这些大人物都来她福满楼……
这摊上个谋害朝廷官员的罪名,不光柳贾会罚钱蹲大狱,包括柳宅的下人,福满楼、酒肆的所有伙计、杂役,都会遭受连坐之罪!
甚至会波及到郾城商行。
毕竟富商们是好几只大肥羊,免不了被剥削一大笔银子,甚至被磋磨得倾家荡产,才能免于被连坐。
想到这里,所有人都毛骨悚然。
全都有赶紧去公输坊将公输大家找来,要求他放下手中的活儿,务必先来造福满楼。
因为这内贼所贪银子众多,牵扯甚广,柳贾的调查终究引起了宋知章的警觉。
宋知章连夜带着全部细软,逃离郾城,还一度甩开了柳贾派去的人。
最终,他被人在东北方的漠梧村里拦截。
柳贾担心这贼人狡猾,在运回过程中半路逃脱,快马送信,命人将他绑在那村子的某家民舍里,她自己则亲自坐马车前往漠梧村。
马车飞快朝那方向疾驰,山路蜿蜒。
地面都是石子和荒草,马车摇晃得厉害。
纵然柳贾经常坐马车往来,却还是有些不适。她靠坐在软垫上,拿出水囊喝了口水,见自己的亲信正襟危坐,目视前方,神情紧张,忍不住调侃:“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一脸拉不出屎的表情?”
“东家……”亲信无语了一下,毕恭毕敬地回答道,“东家这马车没人坐过,小的三生有幸。”
柳贾嗤笑道:“至于吗?让你坐马车,你就一句话都不说,倒是陪我说点话,解解闷啊。你们就真这么怕我?”
这亲信没说话,但脸上表情却极为惊恐。
柳贾叹了口气,不由得就想到那个胆大包天的小村姑来。
这亲信三十好几了,却还唯唯诺诺的,而那个小丫头,明明是穷乡僻壤里爹不疼娘不爱的小村姑,却灵巧可爱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