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沐浴,然后出来用膳。”黎洛阖了门离开,白衣翩然,天生的优雅傲然。
颜汐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两天没有沐浴,天苍遇险的事措手不及,她哪里还顾得上洗澡这种事。
青峰笑着拿了套青色的男袍给她,她道谢接过,惊讶地发现衣服上面全是黎洛的味道。来的仓促,没来得及带换洗的衣物,墨竹居又不可能备有女装,她也不矫情,沐浴完就直接穿上了。
身上舒爽,颜汐的精神好了许多,白瓷般的肌肤泛起淡淡的粉色来,煞是好看,良药苦口,黎洛的医术,她从不怀疑。
才到前厅,饭桌上已经准备好精致的菜肴。菜色虽不如钟鸣鼎食之家来得繁复,却精致华丽。颜汐突然想起黎洛从前的身份,作为当年全京城最风光的王孙贵族,他的父亲是权倾一时的丞相黎铭,姑姑黎瑾则是景渊帝的宠妃瑾妃,算起来黎彦泽和他二人是表兄弟。
如此黎洛惯常的生活自是奢侈讲究。加上青峰是个极好的仆人,照顾着他的起居,墨竹居常年一尘不染,青峰功不可没。
黎洛没有坐在主位,颜汐则在他对面的位子坐了下来。刚拿起竹筷准备夹菜,她一愣,今日的菜色有好几道都是对受了内伤的人大有补益的。她抬起头,想要谢他,只见黎洛自顾自盛了一勺汤,漫不经心道:“上个月丢给他的书,倒有些用。”
颜汐便没有再说什么,低下头安静地用膳。
两个人的饭桌上,气氛自是冷清,何况黎洛喜静,颜汐也不爱说话。
黎洛的语气冷淡得几乎分辨不出情绪来:“吃完了,就离开。”她能出宫,应该是皇上准许,可皇宫始终是个是非之地,她要是想不引起别人的怀疑,言行举止就该更加谨慎小心,大意不得。
他对她一向冷淡无奇,却从没有这么急迫地赶她走,颜汐低着头往嘴里塞了一口米饭,只道:“好。”简单的一个字,不知道为何她会觉得有些失落。
黎洛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站起身来悠然离席而去,只剩了颜汐一人在空荡荡的饭桌前,她顿时食不知味,她与他原本就不亲密,这次不请而来,应该是打扰到了他的清净。
颜汐走出墨竹居,只见青峰满脸明快的笑容牵着马立在墨绿的竹林前:“汐小姐,马儿吃饱了,一会路上免不了颠簸,我把坐垫加厚了一层。“真不知道主人是怎么想的,汐小姐难得过来墨竹居,又有伤在身,主人却让她趁着夜色离开。
“青峰,谢谢你。“她从青峰手中接过缰绳,利落上马,黎洛有这么细心勤快的仆人照顾,让她想起锦瑟来,她离开皇宫足足两日,锦瑟不知该有多担心。
颜汐使劲挥舞鞭子,马儿嘶鸣一声,飞奔出了竹林,马蹄声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墨竹居内,黎洛正专注翻看着一本古旧的医术,他眉眼无波,看不出情绪,似乎颜汐没有来过,一切如常。
青峰懒洋洋走来,倚在门上双手抱胸嘟囔着嘴道:“主人,你就这么赶汐小姐走了,我还想着能有个天仙一样的姐姐陪我上山采药呢。“这些年跟着行踪不定的主人四处漂泊,好不容易有个会说会笑的汐小姐,比起他这位冷冰冰的主人可好太多了。
黎洛长指将书翻过一页,视线仍然停留在上面,眼帘未抬:“你若在这儿呆得腻了,随时都可以走。“
青峰嚣张的气焰一下子瘪了下去,他赶忙委曲求全道:“别,那我还是跟着主人的好,起码有吃有住,嘿嘿——“跟着主人还是不错的,起码不用看人脸色度日,该吃吃该喝喝,来去自由,还能像模像样学点医术毒术,以后真的要走还能仗着一招半式混口饭吃,多划得来。
这么想着,青峰美滋滋地准备回房睡觉,突然他脚步一顿,白天拿出去晒的药材这会儿还在院子里吹着风,他提腿就跑,被主人知道了指不定怎么罚他呢。
黎洛凝视着厚厚的医书,纸张发黄,字体端正,模糊能辨其形,得到这本医书还费了他不少心思,此刻他却一个都看不进去。他索性合上医书,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墨竹居内依稀还残留着她身上独有的气息,清淡而真实,挥之不去。她确实来过,由不得他不去承认。
不赶她走,他又能怎样,她最终还是要离他而去的。
她待在墨竹居的时间再长,她也不会是属于他的,多年相对,颜汐对泽刻入骨髓的爱慕他看在眼里,以她的性子,不伤到体无完肤是不会回头的,她必然会为这份倔强坚持付出代价。
她说她懂得皇宫里每一个人的下场,却唯独不清楚自己的命运,他只说她是个傻丫头,庸人自扰罢了。其实他何尝不是一样,看透了颜汐的命运,却对自己的全然没有把握。他和黎彦泽没有本质的分别,他们都在抗拒着对她的爱,只是他更多了份自持和冷静而已。
连夜不停歇奔驰急赶,颜汐终于在天亮时分赶到了京城,路上没有半个行人,她回了趟悦兮楼换下身上的男袍,穿成这样入宫肯定又会惹来注意。
在后院稍作休息,恢复了一些体力后,她将黎彦泽教给她的那套心法修炼了一遍,极尚武功不在招式套路,而在于融会贯通,她愈是勤加练习,愈感觉心境淡泊开阔,脑海中纷繁杂乱消退无痕。
若燕端着热腾腾的早点推门进来时,颜汐刚洗好了脸,肤质若瓷,白皙粉嫩,气色比起几个时辰前好了许多。
“听说你入了宫,我可足足担心了三天,这么危险的事,你也由着性子去做。”她当时就不赞成颜汐设计接近宸王,报仇的心思再急,总该从长计议,颜汐却一定要选择最难走的那条路。
颜汐把洗拧干的帕子搁在脸盆边沿,淡淡说道:“知道你不会赞成,我就没告诉你。”她转而坐下,认真地喝起粥来,未来凶险难测,她不知道到底还有多少次能像此刻这般尝着若燕的手艺,内心平静无波。
“你利用宸王献艺入了宫,就没想过宸王若是动怒报复,会危及性命么?”宸王是何等冷血无情之人,折磨人的手段只怕有千百种。他身上的皇室血统,哪里容得别人践踏他的骄傲?
一口软滑的白粥卡在喉间,上不来也下不去,颜汐一直刻意回避的问题被若燕无心撕开来,她拼命说服自己,楚离喜欢她只是他的事,与她根本扯不上任何关系,她只是她,她的心里只有一个黎彦泽。他为她所做的事都是他心甘情愿,怨不得她。
可是旁观者清,别人眼中的楚离放下了骄傲的血统身段,以最卑微的姿态全心全意待她,他那样清高不羁的人,对她说即便她一心一意要留在后宫争宠,做他皇兄的女人,他还是愿意做她的后盾,支持她走下去。
她装作听不见,看不到,封闭住自己的心,爱情是女子的软肋,大仇未报,她焉能感情用事?姐姐的下场,陈莹的惨死,清晰地摆在她面前,她没有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