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着颜汐想的,皇宫里果然下了几场雨,干热的暑气消减了几分,这几日天空仍旧阴沉着,淅淅沥沥落着小雨,凉爽了许多。
宫廷小道上一柄天青色的竹伞别致静雅,颜汐与锦瑟从柔妃的宫殿出来,慢慢悠悠往回走着,心情丝毫没有受到这阴沉天气的影响。头顶铅云大片,颜汐却觉得离晴朗不远了。
锦瑟撑着竹伞,心生疑惑:“主子明明不愿与柔妃合谋,为何又要礼尚往来?刚才瞧见柔妃那得意忘形的模样,奴婢就后悔陪了主子走这一趟。”真可惜了一串名贵的珍珠项链,那项链上共有一百零八颗珍珠,粒粒皆是产自南海,稀世罕有,主子就这么舍得把它送给了柔妃,她看着都觉得不值。
颜汐笑着打趣道:“在揽月宫的那几年,我怎么没瞧出你是这么个贪财的人。一串珍珠项链罢了,能叫你生了这么多怨念来。赶明儿你见着什么称心如意的宝物,我再贴着脸都替你讨了来。”
锦瑟被颜汐逗乐了,她哪里是稀罕那些,这么多年和天苍一起在外经商,她好歹是见过世面的人,还不至于为了一串名贵的珍珠项链纠结:“奴婢是为那串珍珠项链感到不值,柔妃急躁,做事总归思虑不足,以后指不定给主子带来不少麻烦。”
“你这算盘打得不差。南海珍珠是名贵稀罕,好在柔妃送的夜明珠也是罕有的极品,这么算起来,我不吃亏。”
“锦瑟,我和柔妃的想法是一样的。与其找一个不能掌控的同伴,不如选择一个自认为了解可信的。就像柔妃退而求其次,挑了个什么都不是的我。”在柔妃眼里,她在皇宫中孤立无援不成气候,虽然有望被册封为妃,但是皇上的态度始终晦暗模糊,柔妃拉拢她只是未雨绸缪,不想今后被别的妃嫔抢了先。
锦瑟将竹伞往颜汐身边靠了些:“主子现在有什么打算?”
“走一步算一步吧,你是怎么想的?”迎合柔妃是因为她确实有些利用价值,她们之间的算得上是各取所需,柔妃是李丞相安排入宫的人,总会有用得着她的时候。
锦瑟想了想道:“近来洛公子那边没有消息,主子还是得耐着性子谋算,小心为上。“眼下的状况尚不明朗,还是要从长计议。
二人行至御花园附近,远远瞧见一身明黄色龙袍的景轩帝坐于凉亭中正与一帮臣子把酒言欢,不时飘来模糊的谈笑声,君臣之间和乐融融。臣子之中就属两个人最为显眼,一个少年清秀干净,另一个少年沉稳俊朗,一左一右伴于君侧,可见荣宠。
清秀干净的那个少年正是李丞相的三公子李程祁,而颜汐却看着另一个沉稳俊朗的少年微微出神,若有所思。这个少年的衣着并非光鲜华丽,反而朴素平常,在一帮朝臣中显得有些扎眼,然而本人并不因此在气度上低了别人一头。
锦瑟伸长脖子看了看,想起这几天宫里的传闻:“听说这次科举皇上钦点了两名状元爷,一个是李丞相的三公子,就是皇后的弟弟,另一个好像来自民间,因为一篇《论政》写的极好,皇上很是欣赏,特意为他破了例。“
“那位民间的状元背景如何?“初看去,这二人的差异很明显,李程祁背后是丞相一党,代表着一帮老臣子的利益,而民间状元则无人举荐,仅凭一身才学得到皇上赏识。
皇上此举是微妙地平衡着双方的势力,这一局皇上还略输给了李釜。
“似乎是出身自书香门第,后来家族没落了,日子困窘,靠着给人做工进京赶考的。“这几日宫里的话题更多的是关于这位民间状元,皇上要钦点两名状元,丞相一党却奋起反对,直到新科状元在大殿上舌战群臣,众大臣见识了他的飞扬文采才退让。
柔妃那天的一番话言犹在耳,皇上只给了李程祁一个闲职,而民间状元宫无痕却得到了重用,李程祁虽有丞相和皇后的支持,但在皇上在心里恐怕还是更偏爱这位毫无身份背景的状元爷吧。
李程祁是没有心机,干净如水,但到底是丞相的儿子,皇上意在对付李釜,是不可能对他委以重任的。而李家大公子身有残疾是众所周知的事,丞相为了李家的权势定会逼迫皇上,双方博弈较量,只要当中有个契机将丞相的罪名坐实,李家便是大势远去。
相比较而言,宫无痕的背景如一张干净的白纸,又才思敏捷心怀抱负,皇上有意栽培就在情理之中。
颜汐明白,李丞相一定会输,她不介意先推波助澜帮着景轩帝除了李釜,再掉过头来夺了楚家的江山和景轩帝的性命。
“锦瑟,去查查他的详细来历。“宫无痕很是眼熟,颜汐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倘若运气,又是一个老朋友。
雨势又大了起来,锦瑟担心一把竹伞没法儿同时遮住两个人,想催着颜汐走。刚巧凉亭里皇上和朝臣们也正要散了,透过清淡的雨雾,清秀干净的少年朝二人所在的方向一撇,天青色的竹伞别致清雅,吸引了他的目光。
臣子们先后跟着皇上离开,李程祁故意留在后头,等着所有人都走了,他朝着相反的方向跑过来,慌忙之中没顾得上撑一把伞。
“颜姑娘——“李程祁直直跑来,衣袍下摆接连被雨水溅湿。
颜汐回过身来,看到清澈的少年仓促而来,她停下脚步,从锦瑟手中接过竹伞,锦瑟看了眼迎面而来的少年,退到了一边的树下躲雨。
颜汐先一步开口道贺:“三少爷,恭喜高中。“那一晚在棠梨宫献舞,李程祁也列坐在席。到底姜是老的辣,当时李丞相有意带他应酬,已经是为后来的科举先做准备。
李程祁眼神清亮透彻,嘴唇犹如橘瓣,想到这么个如青莲一般的少年也要入了官场仕途,颜汐不禁暗叹惋惜。
“父亲请了夫子授课,我只是把夫子教的听进去了而已。“李程祁好像想到什么,神情有点不自在。
“三少爷有话直说无妨。“再难听的话她都听过,况且直觉这个少年不会伤她。
李程祁看着女子的眼睛,喃喃问道:“颜汐,你在宫里快乐么?“她的事他都听说了,漫天的流言蜚语他都不信,他也不想问她是不是真的自荐枕席为伴君侧,他只想知道她快不快乐。皇宫可能没有她想的那么干净单纯,不是只有皇上的宠爱就可以生存下去的。
就像他的姐姐,由一个娴静温婉的女子变成了如今的模样。为了维护皇后的身份和尊严,她不能再肆意灿烂的大笑,而要戴着尊贵雍容的面具,接受家人的跪拜行礼。皇上对姐姐再好也会陆续不断有年轻貌美的女子入宫,夜里独眠,姐姐怎么会快乐?
颜汐愣住,接着莞尔一笑:“三少爷觉得我看起来不快乐么?“似乎是第一次有人问她,她快不快乐。慕容山庄被毁之后,再也没有人问过她,她快不快乐。黎彦泽没有,黎洛没有,楚离也没有。而这个清澈俊秀的少年单纯地问她,她快不快乐。
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只能这么搪塞过去。
李程祁眼中的光迅速黯淡下去,他伸手握住她的脸颊,手心是暖暖的温热,他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告诉她:“颜汐,你看上去不快乐。”
“还记得上次我拉着你去四娘的面馆么?那时你笑起来,眉梢眼角都是带着笑意的,可是现在你的笑容冷冷淡淡的,没有生气。“她是落入尘世的仙女,应该拥有快乐,而不是困在皇宫的金丝雀笼,被折了羽翼,再也无法飞翔。
他像是在心里下了一个决定:“如果你想离开,我现在就去求皇上把你赐给我。”她还没有被册封,算不上是皇上的女人,他还有替她出头的机会。况且还有父亲和姐姐帮着他。
李程祁清秀的眸子璀璨如群星,只要她一句话,他愿意为她得罪皇上。
少年正一脸认真,哪知道颜汐忽然爽朗地笑起来。
李程祁纳闷道:“颜汐你笑什么?“他哪里说错了么?
颜汐好不容易止了笑,她勇敢真诚地看着少年的眼睛道:“三少爷,我很感谢你肯对我以诚相待,可是我并不想离开。三少爷少年才俊,日后娶的人定是京城最美的名门淑女,今日你我作别之后再不可提及此事,且不说皇上同不同意,若是丞相知道了你有这种心思,恐怕很快我就会从宫里消失了。“她试图说服他,他的心意她很感激,可现在她的处境并不乐观,容不得他再生出事端。
李程祁闻言点了点头,她说得对,父亲的手段他怎么会不清楚,他郑重其事承诺:“颜汐,我答应你,绝对不会害你。“
雨更大了些,颜汐看了看站在树下的锦瑟,冷声道:“三少爷,你我身份背景悬殊,以后还是少来往的好。“不等少年说最后一句,颜汐撑着伞走了,她无心去招惹这个清澈的少年,是想留有一份纯净。正如她和楚离做不成恋人,她和李程祁也做不成朋友。
少年呆呆地站在原地,任雨水淋湿他的头发衣服,他悲哀地痛恨起丞相之子这个身份。因为这个身份,他不能肆意而为,去做想做的事,凡是皆要遵从父亲的安排,身边的人曲意逢迎,他交不到真正的朋友。所以颜汐的出现对他而言意义非凡。
如今唯一的朋友也要因为他的身份离开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