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汐服下一碗凝神静气的汤药,沉沉地昏睡过去,锦瑟轻手轻脚替她盖上花青色的丝被,怕她不小心着了凉,然后阖上屋门退了出去。
暗夜无光,连群星都黯淡了耀芒。颜汐敏锐的知觉逐渐变得模糊,她静静地呼吸着,陷入一片茫然混沌的梦境之中,久久未曾转醒。
她又回到了锦绣如画的凤城,那里一如既往得安宁祥和,街道宽阔敞亮,百姓安居乐业。
她记得那条通往慕容山庄的路。现实与梦境叠影幢幢,交错相织,分辨不清,她一步一步走着,她一心只想着尽快赶回家,路人脸上的欢乐愉悦她无心体会,爹娘还有姐姐都在家等着她,她已经好久没有回去。
慕容山庄巍峨庄严的大门外,管家一脸焦急来回踱步,一见到她,老人家立马几步走下石阶,老泪纵横道:“二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我这就去通知老爷夫人和大小姐。”管家快步跑进大门,她望着老人家佝偻的背,眼眶湿润,抬起头望着悬梁上横着的匾额,心里是难言的复杂。
她终于回来了,仿佛是离家漂泊得太久,熟悉里居然有丝淡淡的陌生。
下人领着她走进去,亭台楼阁的布局都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一定是爹担心她会不习惯,才舍不得变动分毫。她正想着,一个英俊清朗的中年男子稳步而来,身后跟着一个清雅出尘的美妇,她的姐姐慕容曼扶着娘亲,看着她眼里满是欣慰。
爹站在她面前,慈爱地笑着,倒是娘急急赶过来一把紧抱住她,嘴里止不住的念道:“我的汐儿——我的汐儿在外面受苦了——”娘的泪水滑落脸颊,整个人如同沾了露珠的清莲,更加美了几分。
好一会儿,娘才停下来放开她,她柔滑的双手捧起颜汐的脸,心疼自责地说:“让为娘仔细瞧瞧,是娘没照顾好你,没有尽到当娘的责任。”话音刚落,娘若水的明眸又湿润了。
“梦霞,汐儿才刚回来,让她先去好好休息一会,你们母女今后有的是说话的时候。”爹温柔地对娘说,眼里是满满的宠溺之情,这么多年过去了,爹和娘的感情还是完好如初,幸福美满。
安静温顺的姐姐慕容曼开口笑道:“娘,爹说的对,汐妹肯定累坏了,她那么顽皮,奔波久了,得要睡上好长时间才能恢复精神气。”姐姐摆明了是逗她,她小时候胡闹顽劣的名声几乎传遍了整个凤城,姐姐还曾经半开玩笑说担心她找不到一个好夫婿嫁了,要一辈子赖在慕容家。
和乐融融的笑声溢满了慕容山庄的庭院,她看着爹娘还有姐姐,只觉得人世间最幸福知足的事莫过于合家团聚,共享天伦。
梦境与现实全然相悖,而颜汐宁愿沉浸在这样美妙的梦境中,永远不要醒来,至少在梦里,她的生活是完满的,而不是孤单无依的。
接下去的几天,是她这一生最难忘的日子。爹不时教她慕容家祖传的剑术,她虽然只学了花架子,充其量就是将爹的动作依葫芦画瓢舞了一遍,可爹大笑着夸她有几分他年轻时的模样,是他慕容傲引以为豪的掌上明珠。
她吐了吐舌头,她可没有爹说的那么厉害。
姐姐步履盈盈,婉约若蝶,佯装不高兴委屈道:“爹真是偏心,当初我说要学这套剑术,爹怎么都不肯教我。”
听姐姐一说颜汐不由觉得奇怪,姐姐心思细腻,悟性极好,学什么东西都比她来的快,为何爹只教她习武,而不教姐姐一招半式?
谁知爹听了姐姐的委屈抱怨只是朗声一笑:“哈哈——小曼,你们姐妹二人品性迥异,你温婉心静,汐儿活泼跳脱,是以你娘选了你,琴棋书画悉心相授,是希望你做一个才情淑女;而我挑了汐儿来教她慕容家的剑术绝学,我的这个女儿骨骼清奇,是块练武的料子。”
爹瞧着她的时候满怀期望和信心,好像已经看见她决战武林各大高手一样。
娘笑着端了茶点走过来,面容如裙角的莲花一般高洁:“你们父女两个练功该累了,过来歇会儿,我的汐儿才回来,可别累着她。”
就知道娘最疼她,颜汐扔下手中的长剑,跑进凉亭拾起一块云片糕便往嘴里塞,娘眼神温柔地看着她吃,还递了杯热茶给她:“慢着点吃,别噎着。”
梦里温馨宁和的画面定格在那一瞬,突然地面刮起了一阵狂风,大片大片的黑云低压汹涌而来,颜汐看去,爹娘还有姐姐不知何时全部消失不见,天色快速黑暗下去,漆黑可怖。
她慌乱冲出凉亭,在空旷的庭院里扯着嗓子大喊:“爹——娘——姐姐——”没有人回应她,整个慕容山庄死寂似的安静。
她茫然无措地走在山庄的每一处,前厅内室,花园飞瀑,她跑遍了每一个能去的地方,都没有找到一个人。她心灰意冷地又回到凉亭,黑暗的天际忽然明亮起来,却不是墨云尽散开去,而是冲天的火光照亮了整个山庄!
眼看大火步步紧逼,她吓得急退,环顾四周却没有出口,大火一寸一寸啃噬着她细嫩柔滑的肌肤,她恐惧万分,想要大声呼救,喉咙却像有硬物卡住似的发不出半点声音。眼看她幼小瘦弱的身体就要淹没在火海中——
楚离站在离床一步开外的地方,他安静得凝望着她,觉得此时此刻奢侈无比。他本想着只看她一眼便离开,可是真的来了却始终挪不动脚步。沉睡中的她似乎很痛苦——
“爹,娘,我疼,汐儿很疼。”颜汐扭动着脑袋,喃喃地唤着,眼角流下一丝清泪。她真的疼,身疼,心更疼。她独自支撑得太久了,不确定她还能坚持到哪一步,见到姐姐令她又添一层新伤。
楚离上前一步在她床边挨着坐下,轻握着她的右手,生怕力气大了弄伤了她,她的伤口又开裂流血了,他撕下衣袍下摆的一角,温柔地替她包扎。他已经派人惩罚了瑶妃,定要她为伤害颜汐付出惨痛的代价,他容不得有人伤她。
布料一层一层缠在她的手上,他看着她,目光幽深复杂,更多的是心痛。
他要亲眼确定她的安全无恙才会放心。他说过入宫是她的选择,她选择离开宸王府,他尊重她。可是他放不下她,冷凉说得对,他不可能把她从整个生命中抽出去。
爱上她之后他步步沦陷,明知她不会回应他的爱,他仍旧义无反顾。
早知道是如此苦果,他也不想逃脱命运,只怕和她就此错过,再无相遇相知的机会。
他终是叹了一声,悄无声息地走了。
颜汐幽幽转醒,感觉头如针扎般疼,她抬起手想揉揉额角,手却停在半空中,她刚睡下的时候明明没有叫锦瑟替她重新包扎伤口,定睛看去,一下子她全明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