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宫,李云殊由红玉服侍着漱了口,她接过婢女递过来的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角,寝殿内放置了不少冰块仍旧有些闷热,繁复奢华的宫装穿在身上,她感觉有些心烦气躁。
红玉察言观色,转而吩咐几个小丫鬟取来了宫扇,两名宫女站在皇后身后左右双侧,轻柔地挥动手中的宫扇,柔和的微风带来一丝凉爽,吹散了少许热意,李云殊面露赞赏地点点头:“红玉,等会自己下去领赏。”这丫头心思细腻,为她做成了不少事,是她在后宫中难得的帮手。卑躬屈膝的奴才她身边多的是,但她要的,是有脑子又忠心耿耿的帮手。
红玉灵动的大眼睛水汪汪地转了转,嘴角扬起一个大大的弧度,甜甜地谢恩:“谢娘娘赏赐,娘娘,这会儿丞相大人估摸着该到了。”
话音刚落,步伐矫健的李釜不疾不徐进了殿内,丞相的官服平整干净,一丝褶皱都不曾有,折射出他为官多年的谨慎老练,他行事狡猾小心,不会轻易让人抓住把柄,这也是他驰骋朝野翻手为云的原因。
李釜见了皇后,依照规矩躬下身行礼:“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李云殊赶紧起身上前虚浮一把,挽起的华丽发髻上斜插着的金步摇晃动有声:“父亲您这是做什么?本宫虽是皇后,可到底还是您的女儿,凤栖宫里都是本宫的人,你我父女私下见面,就不必多礼。”
李釜双鬓染白,身体虽依然硬朗,岁月的痕迹印刻在脸上却是事实,李云殊一阵心疼,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儿,从小就是被父亲捧在手心的明珠,虽为了家族利益入宫,可进宫这条路是她自己选择要走的,她不后悔,更不怨恨父亲。
李釜直起腰,不悦道:“君臣之礼不可废,皇后是微臣之女,但国家礼法,君臣有别,不可被有心之心做了文章。”如今皇帝急着要削他的权,免不了借题发挥,他多日称病不朝,不参与朝中事务,就想看看这个谋划着要铲除他的皇帝如何能驾驭景国的朝政。他盘踞朝中多年,根植的势力盘根错节,皇帝想把他连根拔起,只怕比登天还要难!
李云殊叹了口气,李釜话里的不悦之情她怎么会听不出来,当年父亲在局势混乱不明时倒戈支持低调寡淡的先帝长子楚澈,击败原太子楚熵一党,楚澈登基即位立她为皇后,父亲升迁为丞相,大哥李程皓受封为大将军,李家荣耀无限。
父亲把持朝政多年,一直手握重权,楚澈登基的前几年不得不受到掣肘。不露声色地隐忍蛰伏,楚澈逐渐积累实力,这一年不断使用雷霆手段推行新政,提拔地方年轻有为的有识之士,直接威胁到了父亲的权势,她坐镇后宫但深知朝廷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可一边是她的父亲,一边是她的丈夫,她夹在两方中间,实在为难。
李云殊上前搀住李釜的手臂,扶着他在椅子上坐下,红玉顺势端来宫女上的茶轻放在桌上,然后带着一帮服侍在殿内的宫女退了出去。
李云殊端过热茶递到李釜面前,柔声细语安抚道:“父亲还在为皇上将几位亲信官员调离京城的事生气?”各地官员近期频繁调动,她也有所耳闻,后宫不能干政,她不便在皇上跟前多说。
李釜接过热茶,冷笑道:“皇上的羽翼丰满了,翅膀硬了,想过河拆桥撇下老夫,可他太小看老夫的本事。想和老夫斗,他尚嫩了些。”他助楚澈上位,如今怎会甘心权势被削,退隐朝堂。
李云殊无奈地在一旁落座,朝堂上的事她无心多管,父亲送她入宫的道理她很清楚,是要为李家在宫中寻得支撑,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李家在景国的地位。她本不想去争去斗,父亲权重位高,大哥手握军权,程祁自幼体弱却心性善良,她在后宫可以很安稳。可现在什么都变了,大哥重伤残废,紧接着父亲的权势受到威胁,李家终于败象初现,开始由盛转衰。
“父亲放心,女儿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不该忘记这几年的安稳是由家族的荣耀庇护换来的,现如今她也该为整个家族做些什么了。
李釜抚了抚花白的胡须,欣慰地点了点头,程皓身残消沉指望不上,程祁玩物丧志还未收心,好在他教养出来的女儿还有几分像他,担得起李家的大任。
“皇上对你有情,大皇子交由你抚养,可见皇上的用意。他日大皇子真的登上储君之位,你在后宫的地位就更稳固一分。”殊儿一直未能怀有龙种,是他心里的暗刺,皇嗣稀薄,只有一位大皇子,皇上有意把大皇子交给殊儿抚养,大抵是对殊儿有几分真心在的。自古后宫,母以子贵,有了皇子,才有长远的荣华富贵。
“大皇子与女儿的感情甚好,父亲不必挂虑,若大皇子真被封为储君,女儿一定为我李家掌权拼尽全力。”父亲的意思她何尝不懂,她是贵为皇后,母仪天下,可是没有诞下龙子,始终都难保安稳,稍有不慎,在后宫的地位就岌岌可危。帝王之爱最是凉薄,她不奢求能一直得到皇上的眷顾荣宠。
李釜吐出一口浊气,把茶杯撂在桌上,眉头紧锁,李云殊见了轻笑道:“父亲还在为程祁的不愿参加科举的事苦恼?改日女儿派人接他入宫闲聊几句,到时他定会改变主意的。”原以为程祁那孩子是他们兄妹三人中唯一一个能拥有自由的人,不料大哥成了这幅光景,以父亲的盘算,李家的重任便要由程祁担起来了。
“那个逆子,成天就知道吃喝玩乐,几时安心做过学问?”提起这个孩子,李釜头疼不已。这孩子从小失去母亲,身体瘦弱,他不忍管教过严,一直放任,才养成了这幅游手好闲不知上进的性子。唉,这孩子生性单纯良善,如果不是没有办法,他何以逼他担起李家的重担?
“父亲多虑了,程祁年纪也不小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父亲待他的好,我们几个兄妹都是心知肚明的。父亲难得进宫,同女儿一起用完膳再走吧。”
十日之后便是她的生辰,皇上承诺她的生辰定要风光大办,彰显皇家之气,她事无巨细地对每一个细节都悉心过问,以免失了皇家颜面,可那场宫宴最多是借着她生辰的名目而已,她只想与家人同桌而坐享受天伦之乐,像个普通百姓一般就好。
皇上敬她重她,却唯独不能给他一份完整的情爱。身处后宫,她寂寞地想抓住这点家的味道,填补内心的空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