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离走过王府绵延曲折的长廊,脑袋因之前的纵酒而阵阵晕眩,脚下虚浮,每一步都是摇摇晃晃,不成直线。穿在身上的家常便服整洁干净,没有丝毫的褶皱,好像方才寝殿内激烈的欢爱只是一个短暂虚幻的梦境。
通往她住处的这条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漫长?即使同别的女人做尽最亲密的事,他的脑海里浮现的也全是她的模样,挥之不去。沉沦在床第缠绵中,治不好他的心痛,反而将他的苦楚衬得更加清晰。他是如此的悲哀的宸王。
他明白,他今夜的莽撞冲动伤到了她,他此刻迫切的想见到她,想抱着她,纵然抱着她柔软的身体时,他是那么的绝望。
当楚离匆忙踏入落情苑的那刻,深蓝的衣袍随晚风飞扬,可见他一路赶来脚下步子有多急。颜汐寝居的房门虚掩着,屋内仍亮着灯,透过敞开的窗子看去,柔和淡黄的亮光充满整间屋子,温馨安宁。他自嘲得扬了扬嘴角,什么时候他的王府里,就只有这里的温暖让他贪恋了。
院里的守卫看见楚离,神色恭敬刚想行礼,被楚离出手阻止了。他足下生风赶过来,就想看她一眼,明知她近在咫尺,心里却舍不得去打扰她。她说的没错,他是当朝王爷,皇族子弟,女人无数,处在权势争斗的漩涡中;而她淡薄无争,只求一份心安宁静。
他们的身份背景截然不同,勉强在一起,只会折了她的羽翼,伤害到她。这座府邸不该成为困住她的牢笼。
他曾问她是否愿意同他归隐山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迂回婉转,提醒他所担负的重任,地位身份他以为她不在乎,可聪颖如她,轻易地就借着他们悬殊的身份地位在两人之间划出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屋内,颜汐坐在梳妆镜前,独自对着手中的白玉簪出神,玉凰斋的玉石师傅都经由她严格挑选,手艺奇巧,簪子雕琢得精致细腻,才会被楚离一眼相中。当日他眼中的欣喜赞赏之色,她到现在还记得。
她的目光定格在通体莹润的玉簪上,秀眉间是化不开的轻愁,栖月小筑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他。黎洛近几日就会入京密会黎家旧时的家臣,商讨全盘的计划,而黎彦泽运筹帷幄,伺机而发。她羽翼渐丰,大仇得报指日可待。命运的转盘,终于开始启动。
五指渐渐收缩,颜汐不知不觉用力攥紧簪子,指节苍白,她却浑然不觉,复仇的因子在体内蠢蠢欲动,这一天她等的太久,直到手心感受到强烈的痛意,她才慢慢松开手,白玉簪子被她收进紫色的锦盒里,她站起身来,准备歇下。
她能感觉到,这副身体一天一天不可逆转得虚弱下去,天苍送来的药丸已所剩不多,她是时候该去见黎洛了。
虚掩着的房门就在这个时候毫无预兆地被人用力推开,门与墙壁的碰撞声在安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突兀,楚离直直地站在门口,满身的酒气,落拓不羁,就那样面带嘲弄地望着她,仿佛他们之间隔着跨越不了的天河,他衣服上浓烈的酒味即使隔着一丈之外的距离颜汐都能辨认出来,是悦兮楼招牌之一的醉清风,入口极辣,香醇过瘾,是极受追捧的烈酒。
她淡淡的看着他步伐不稳地走近,原以为他嘲讽的是她的孤傲矜持,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他的表白,却在深夜时分端详他送给她的白玉簪,想来他刚才在屋外都看在眼里,他恐怕以为一切都是她欲拒还迎的伎俩。可下一刻他的话证明,她想错了。
“我从未想过,你已心有所属。”
颜汐的脑中一片惊人的空白。
楚离突然想狠狠撕开她平静无痕的外表,看看她的心到底是不是真的坚硬如铁,冷寒如冰,她淡定自若的立在原地,不哀悯,不同情,置身事外,从头到尾扮演的都是一个看客的角色。
她从不属于他,此刻他更悲凉的感觉,她甚至从未走进过他的生命。
他还未来得及狂热的追求她,用诚恳的真心打动她,就失去了拥有她的资格,以她的坚韧倔强,只要是她认定的人,她不伤到极致心灰意冷是断然不会回头的。
“想我自诩清傲,你在我面前时常心不在焉,我居然没有往别处深想。”他一向以风流倜傥示人,骨子里透着孤傲不羁的优越感,如今这般狼狈不堪,真是一个极好的讽刺。
楚离几乎是仓皇地逃离了落情苑,才得以保住自己的清傲,他不要看到她悲悯的神色,那样连他都会瞧不起自己。酒醉后头痛欲裂,他游离在清醒和模糊的边缘,这个夜晚注定漫长难耐。
他明朗耀眼的脸上是掩不住的苦痛,脑海里浮现之前的那一幕,清亮柔和的烛光中,颜汐的身形如雾似梦,她凝视着那根白玉簪,脸上是他没有见过的深情和专注,透过它,她思念的是另外一个男人,而不是为她挑选白玉簪的自己。他顿时豁然开朗,心下自嘲,她是一朵妖娆绚丽的蓝色鸢尾,轻盈透亮,却不是为了他而绽放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