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云锦瑟的面容之时,周雅之有些许眼熟之感。
二女一丑一美,皆是身穿囚服,蓬头垢面,狼狈得很。让人感到怪异的是,那丑的,举止儒雅,礼仪端方。那美的,却行动粗鄙,半分气质也无。
周雅之一见她二人,就看出了不寻常之处。
“快!取我的星盘来!”
周雅之急切地奔向殿外,冲那值守的内侍叫道。他向来自诩为师门第一人,对于星命之说向来都是他居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只是自视甚高如他,也是头一次见此怪相。
这二女,单单从面容上看,就仿佛是穿错了皮囊的两个人。
周雅之的心脏砰砰跳动着,他心知此事必是绝好的机会,或可一战成名,将本派发扬光大也未可知。
想到这里,他似乎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使命感,催促着他快快快,快去查清这其中的真相。
那内侍难得见他如此认真,立刻撒开脚丫子就跑起来,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取来星盘图纸等物,悉数递给他。
锦瑟二人依命而为,告知周雅之自己的生辰八字,这才发现,她二人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连时辰也不差分毫!
亏得李思华之前以“姐姐”称云锦瑟,原来两人竟一般大小。
“这就对了,这就对了!”
周雅之激动道。但凡秘术,皆是以人之星命作为纽带,才能施展。
他仿佛从她二人身上看到了什么端倪似的,叫道,“哪里有这么巧合之事!”
“那你到底研究出个子丑没有?”
萧晟见他上下捣鼓半天,最终只得出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的结果,不由蛮横地打断道。
周雅之这才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问道,“你二人道,昏迷之际听到有女子同术士说话的声音,可真切?”
李思华答,“小女听得真切,也见到了,不过只看清了半张脸。”
萧晟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在一旁的架子上翻找起来,那里有着此前画师为后宫众人所做的画,其中便有梁王妃。
“你看看此人。”
萧晟从书架身处拿出一锦盒,里面正是梁王妃的画像。
那画轴徐徐展开,只见一眼若桃花,面如中秋之色的女子嘴角含情,倚窗而立。那样的美貌,单单看着画像,就足够让人痴迷。
李思华越看那画像,越觉得眼熟,不由点了点头,“虽然只见到半张脸,看不真切,但那女子美得惊人,神态和这画像不差分毫。”
锦瑟打眼望去,不由一时有些错愕。她贪恋地看着,似乎是什么珍宝似的。
萧晟得得了想要的答案,便将那画轴收了起来,锦瑟目光跟随着他的动作,一动一移。
周雅之在一旁看着,心中不免有些好奇,又想起今岁在梁王府中隔着纱帐见过的那梁王妃,忽然想到了什么。
“这锦瑟姑娘,仿佛与梁王妃有几分相似。”
周雅之向来眼睛毒辣,拿过那画像,比着李思华看了片刻,得出结论。
李思华被他的动作弄的有些恼怒,当即推开,“你这人,好生无礼。”
锦瑟忙打岔道,“刚刚是小女唐突了。”
“不过是久未见如此惊人之貌,有些失礼了。”
锦瑟低下头,掩去自己的神色。
萧晟见他三人为画像之事纠缠,不免觉得有些因小失大,索性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吩咐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如今之计,还是谴人先去探查梁世子的情况,是否如雅之所言。”
萧晟沉吟道,又望向周雅之,“雅之,你且回钦天监,翻一翻你们那、”
萧晟说着,有些记不清名字。
周雅之知道他心中所想,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来,“天命占星派。”
“哦,去翻翻有什么典籍,看看可有解法。”
“若是此事你能寻出法子来解,朕金口玉言,赐你办学之权,光大你占星派。”
萧晟补充道。
周雅之见状立刻激动地跪地谢恩,那模样,像是得了天大的恩惠似的。
李思华见他这样只觉得好笑,低声嘀咕道,“非金非银的,还能这么高兴,莫不是傻?”
岂料她这话立刻被事主听了去,不免又得了好些嘲讽。
“你这女子知道什么?这办学可是大事! 国之本也,国民也,国民的教化何其之重,陛下赐我天命占星派能得这兴学之权,简直是如蒙再造!”
周雅之说得慷慨激昂,对萧晟极尽奉承,可惜殿中众人却无一人同他感同身受,不免有几分落寞。
“行了,快去!若是朕在梁王那里寻到了破解之法,你这兴学之权可就没了。”
萧晟一句话轻轻巧巧,立刻让周雅之连滚带爬地走了。
殿中如今只得锦瑟、李思华并萧晟三人。
萧晟有心同锦瑟叙话,于是着人将李思华带下去,只留自己同锦瑟在殿中。
二人相顾无言,久久不知说什么好。
“见你如今这样,倒真是别扭。”
萧晟望着这幅陌生的皮囊,本想抚摸一下她的脸,又止住了。
锦瑟见此,有些难过,“是太丑了吗?”
“我从未想过,再见面是如今这般。”
“你也从未想过,寻求我的帮助。”
萧晟闷声道,“你出了如此大事,若不是我恰巧去了那五台寺,你当如何?”
“以你如今的样子,会有几人信你、帮你?你又到哪里寻方法去解此秘术?”
萧晟越说越有点激动,末了他又重复道,“你不信我会信你。”
锦瑟心中一痛,确实如萧晟所说,自己似乎从未将他当做可以依靠的对象,也不相信,身为帝王的他,可以毫无保留地相信她。
五台山相认之时,萧晟的所为,她甚至并不觉得悲伤,仿佛理应如此似的。
如今得他此问,锦瑟竟无言以对。
“你总是这样,当初被那李思华欺辱,我明明在你的身边,你也从未想过向我求助。”
“是我当不得你的信任吗?”
锦瑟不妨他这么问,心下只觉得不是这样。她自小失去娘亲的庇护,从来遇事都是想着自己解决,也很少去依靠别人。与其说自己不信任他,不如说,她从来就没有这个习惯去靠别人。
锦瑟一时语塞,不知从何解释。
萧晟见她如此,只得苦笑了笑,“原是我先骗了你。”
萧晟自问在锦瑟面前向来坦诚,只这身份一事隐瞒于她。本想着将她接进宫中之后再慢慢解释,孰料世事莫测,不过三个月的功夫,一切竟物是人非。
心上人早已不是曾经的人面桃花,而此刻更让萧晟伤心的是,自己在她的心中,仿若无物。
许是他落寞的情绪太盛,一旁的锦瑟都有些受到感染。
“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可是话还没说出口,竟忍不住先酸了鼻头。
想着不远千里的奔赴,想着冒死也要再见他一面的决心,她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只是此刻在他的质疑之下,一切都变得不那么重要起来。
萧晟望向锦瑟,见她噙着泪水,泫然欲泣,有话又说不出,只一个劲的哽咽的模样。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小气了,哪里还忍心苛责于她,只道是自己做的不好,这才让锦瑟遭了如此大的磨难。
“好了好了,都是我的不是,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皆是我的错。”
萧晟说着,将那日思夜想的人儿拥入怀中。他在锦瑟面前,似乎没有一刻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有的只是一心恋慕着她的少年郎。
如此的温言细语,更加锦瑟哭得不能自己。她何德何能,能够得此人倾慕。
曾经经历的种种,仿佛都是为了此刻的相拥。两颗心,从未如此靠近。锦瑟心中无比激荡,原来,她奔赴的同时,他也在向她靠近。
“都是我,是我不好……”
她哭道。
“我既知道你的身份,头一件事就应该是来找你,而不是想着自己解决。是我的错,连累你为我担心。”
泪水晕染在萧晟的肩头,一层一层,印在他的心口。他只觉得此时的少女,脆弱又易碎,像是一件精美的瓷器,轻易粗鲁不得。
“你呀,见了我没有一刻不哭的,快擦擦泪吧。”
“如今的正经事,当时想着如何会会这梁王府之人呢,这可是硬茬。纵使是我以皇帝身份压之,没有铁证如山,怕是那梁王妃也不会俯首认罪,更遑论为你二人解这秘术了。”
萧晟抚了抚她的背,细细摩挲着。
锦瑟听到这“梁王”二字,不免有些心惊。
“不知这梁王,是何等人物,竟如此大本事?”
锦瑟耸了耸鼻子,那鼻尖上还挂着一滴晶莹的泪,在日光的折射下,透着微光。让萧晟看得,心中颇为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