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不疑有他,只是想着这陈氏素来心机深沉,少不得在她面前装上一装。
“儿啊,你爹当初说跟你断绝关系,那本是气话,都怪你这嫂嫂不懂事,如今她已知错了,就原谅她这一遭吧。”
白氏拉着锦瑟的手,似是一派全为女儿好般,苦口婆心劝道。说罢又使了个眼色给立着的儿媳陈若芬,示意她赶紧说些什么,以力证她之所言。
陈若芬是个能屈能伸的,当场就跪了下来,“噗通”一声,听得锦瑟膝盖直疼。
“都怪嫂嫂一时听信那婢子的胡言,以为妹妹当真是要买凶杀人,这才有了如今的误会。你哥哥那里,我也吃了教训,以后定和妹妹和睦相处,断不敢胡来。”
说着便红了眼眶,跪行数步,扯着锦瑟的裙角,哭求道。
若是此时李思华在此,想必是极得意的,只怕还要对陈氏极尽羞辱之能事才行。只是云锦瑟对她们之间的苦大仇深知之甚少,因此也不无法感同身受,更不好顶着李思华的名头多做些什么。
只是这陈氏之言,竟是将过错全然推给了那李思华的贴身婢女春喜,这倒是推得干净。
若不是锦瑟早在牢狱之中就见识过这陈氏的算计,此时怕也是会心软。又想到当初若不是她的逼迫,睿云姑姑也不会将她逐出绣房,因这两层缘故,锦瑟心中恨意渐生。
“旁的不知,只是尊亲当时对那淑妃娘娘威逼利诱,企图坐实了这杀人罪名,置我于死地,这点我可是忘不了。”
锦瑟故意出言讥讽于陈氏,此话一出,陈若芬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只得又假意哭道,“我那老父,如今也因此受到惩罚了,还望妹妹开恩,大人不记小人过。”
说着就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看着竟像要晕过去一般。
白氏见她二人仍放不下,只得出言制止。
“好了!若芬你也是,她不过顶你两句嘴,要死要活的做什么,当心我的乖孙!”
说着便让婢子先扶大少奶奶回房休息,那言语间,竟是有些埋怨陈氏这做娘亲的不知轻重,不知爱惜腹中胎儿。
锦瑟看着陈若芬如今这模样,心有戚戚。这哪里能比得上当初李家阖府上下奉若至宝的样子,也算是自作自受,因果报应罢。想来她在这府中,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当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心间放下了不少。
白氏见她牙尖嘴利,总算是有了几分昔日蛮横的模样,因而笑道,“我还当你下了一趟牢狱,就变成哑巴了呢。”
“当初身处囹圄,本是无望,又在狱中得知双亲竟与女儿断绝了关系,更是心如死灰,因而话少了些,娘亲莫怪。”
锦瑟不欲与白氏多说,因此言语见尽是些不好听的话。
李思华平日最是直来直去不过,哪里像锦瑟这般,言语间夹枪带棒。
白氏听她此言,也是面上讪讪的,心道,这死蹄子当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不成?竟敢怪里怪气的!
但想着李家的前程,少不得好言劝慰道,“你平日里行事本就是鲁莽,加之那陈卯言之凿凿,证据确确,我们这才信了。”
“儿啊,爹娘是恨不能替你的,只是自己做下的错事,得自己担着才是正理。”
如此言辞恳切,饶是锦瑟,都直想赞一句高风亮节,深明大义。
只是锦瑟虽只与李思华相识数十日,便能信她不是有胆子买凶杀人之人,这白氏是她至亲骨血,竟就想着大义灭亲了。
倒是这罪魁祸首陈氏,如今稳坐垂堂,毫发无伤。
因这事,他们李府,早就成了百姓眼中的笑话,人人都能踩上几脚,嗤笑几句。只是他们身在府中,只当浑然不知罢了。
锦瑟不知道的是,如今陈若芬之所以能逃过一劫,乃是因为她此时正怀着身孕,不能等闲休弃了之。
加之那柳氏心疼女儿,生怕婆家因此休弃了她,故而在抄家之前,将那满屋的银钱细软,连夜偷运到了李府,权当是买一个安生。
金银辎重,奇珍异宝,竟用那四驾的马车,整整运了一夜才运完——想来这陈卯在位之时,也不是什么清正廉明的父母官。喜的这李氏夫妻二人是合不拢嘴——要知道这陈卯夫妻二人此去凶险,多半是不得回来的,如此数目之金银,岂不是白送给他李家的?
陈氏又向来乖觉,又主动抬了两个美妾进门,将那李思风哄得团团转,对李德贵夫妻二人又是极尽孝顺,因而休妻之事,只略提了提,一家人便就此否决了。
李德贵本就不甚重视这女儿,因而对李思华的案子丝毫不在意,若不是白县令找上门来,怕是他们都想不起自己还有过这样一个女儿。
如今这女儿阴差阳错,搭上了这淑妃娘娘的路子,自然是要好好奉承巴结一番,免得日后得了大机缘,都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趋利避害,追名逐利,想来就是这李家深入骨髓的家风吧。
李德贵夫妻二人算盘打得极响,只是没想到这女儿内里早已换了人来当,对他们的曲意讨好不为所动——要是换了李思华,怕是会松动一二,毕竟她一直渴望的,不过是父母手足之情罢了。
锦瑟听着白氏连篇累牍的哭诉,皆是当初生她时难产,她如何如何受苦云云,企图想勾起锦瑟的内疚之心。
锦瑟听得烦不胜烦,总算是说出了她最想听到的一句话,“女儿若有富贵,定不忘提携父兄。”
白氏闻言,果然止住了哭泣,笑道,“这才是我的乖女儿。”
说着便一溜烟跑走了,想必是去告知自己丈夫儿子,邀功去了。
锦瑟是真不知,如白氏这般臃肿的身躯,是如何跑得这样快的,不过是眨眼功夫,竟人影不见。
莫不成这才是传说中用完就丢的最高境界?
她这边被李家人一日三餐嘘寒问暖不胜其烦地轰炸,云漠那边也不好受。
接连着美酒佳肴,笙歌燕舞,今日诗会,明日雅集的。云漠这大字不识一个的粗汉子,着实看着头疼。又推不过白县令一般美意,只得硬着头皮成为堂而皇之的座上客。
一连数日饮酒作乐,往来应酬,竟比下地干活还要累上几分。一时之间,云漠与淑妃这层关系在临城是人尽皆知,出了好大的风头。
好在白县令公务繁多,也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同他四处游玩,不然怕是要再游园赏景,没有个把月不得终了。这不,到底是挨到了走的那天。
那边李府的大门口,白氏拉着锦瑟的手不肯松开。
“到了可得写信回来,若是安顿好了,便叫你兄长去帮你。”
锦瑟听话地点了点头。
云漠见状还以为她二人母子情深,只安慰道,“白大人妥帖,另派了一个小子并一个小女儿一路同行,夫人不必忧心。”
到底他二人独往有些不妥,白肃本着宁好事自己,莫好事他人的心态,安排了自家堂弟白闻道,并一个庶女白六娘一道随行。
又备了好些盘缠辎重,供他一路上京。
如此妥帖,倒是让云漠很有些不好意思。
“他日大人若往盛京去,必得让我招待您一番。”
此言甚合白肃心意,于是也不推脱。
赵顺倒是十分不舍,拉过锦瑟偷偷嘱咐她,“这淑妃娘娘虽说心有歉意,但人家如今是贵人之身,断不可得意卖乖,一定切记小心谨慎,莫要重蹈覆辙。”
一番真情实意下来,锦瑟都忍不住想告诉他真相了,只是这此间关节解释起来又甚是麻烦,于是只得点头应是罢了。
一行人不只是真心还是假意,就这样依依惜别,只望着他们一路往上京方向去。
夕阳将他四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颇有几分怪异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