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拐就这样在黑屋子里住了三天,端着粥碗听着里面人的哀嚎,能有吃的他很满足,在这里,从那些殊命同归的人模糊不清的话语中听出了那些痞子在华城的地位,也摸清了这里的大概位置,周围的人都不愿意靠近老拐,因为他们嫌弃老拐身上的那股尿骚味,老拐不以为意,自己的裘裤当中的钱早已被浸湿,很久之后,这叠带着尿骚味的钱会在那些嘲笑老拐的小贩手中流传,将每一份骚腥气留在他们的手上。
用指甲在墙上刻了五个道道,老拐和着一群人同被放了出来,门口早就等着几个皮肤黝黑的人,一名实习警察指了指老拐几个,示意那群黑黝黝的人把他们领奏,老拐当时就拉了一裤子,那几个人挑挑拣拣,很嫌弃地看着老拐。
“篮子!”
后来老拐听说,那些人是山东帮的,他们在某处掌握着大量煤炭资源,被选中的人和灰尘一起被埋葬在废墟之中。
矿山是危险的,但煤炭行业充斥着暴利。
外地旅客太多,小小的华城派出所根本容纳不了那么多的人,能替他们找个能吃上口饼子的活计已经是仁慈义尽。
人在紧急情况下的生理反应往往能起到很大作用,像肾上腺素能在生死关头让人弥留。老拐一头扎入人群当中,也没有人追他,但他就是感觉自己这会儿要跑。
跑到哪里去呢?
当时的华城,高楼大厦并起。
老拐流落在了一个工程队里当最基本的钢筋工,西区的每一条钢筋都经过他的手,他的汗珠与卸车时的黑油混在一起,乡下人吃苦耐劳的本事不是吹的,老拐很快便与工地上的人建立起了联络,周边经常会有各种各样的痞子,有穿皮夹克的,有露纹身的,让老拐最印象深刻的是一个腋下夹着包,脸上挎个墨镜的,到工地上放了一股子屁说是要收保护费,自己这边的工头出来就是一巴掌,大家见状上去把那个痞子打了个半死。
有些人是会平白无故失踪的,他们或许在炼钢厂的钢锭里,或许被电线绑死沉入海中,还有些人,被砌入了墙里。
老拐方才知道自己的老板手眼通天。
勤勤恳恳地干了一个多月,偶尔能吃到一顿半顿的散肉,老拐觉得很充实,他是为了劳作而存在的,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彰显着力量。工头有时会拿一些香波来给工人们喝,老拐第一次尝到啤酒的滋味,有点涩,没什么劲,冰镇过后却口感极佳,在满头大汗时灌上一口仿佛人间绝品。
一天工头喝醉了,坐在一捆钢筋上用指头一下一下地戳着众工。
“我对你们不孬,谁家工地上有肉有酒?”
看着众人纷纷点头,他捋起肚皮上的衣服,露出上面那一撮毛道,
“不瞒你们说,咱这破工地,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动的!”
也是奇怪,从那天过后,附近就没了痞子,周围工地的人也不断向老拐这儿转移,工地上开始传出幕后老板是河南帮的二帮主此类流言。闲言碎语听在老拐耳里,他没什么话说,老板对工人已经很不错了,完全按着工分给钱,三餐不说有多好但总是能吃饱,他甚至觉得自己比那些三天饿九顿的痞子还要自在。
汗水的流淌会促进荷尔蒙的分泌,工地上的小工经常会成群结队地来到街边的发廊,看着发光的波浪柱子转啊转,那些芽儿就跟着上升的节奏扭动腰肢,老拐早就不再去了,过度的体力劳作让老拐变得沉默寡言,算上之前带起的毛票,这个月干完,老拐身上就能有近三千块钱,钱是挣不完的,有时他也会看着头顶的月亮想起那张他曾躺过无数次的火炕。
他恶狠狠地闷一口烟,将所有想法藏在心里。
他干活很卖力,可以多拿一个人的工资,但他不知道挣钱是为了谁,他不再把攒来的钱放进裘裤,他现在在穿一种三角的内裤,这种内裤不会把皮肤擦得红肿瘙痒,他把每一张票子都折叠起来放进一个美式的罐子里,还专门买了把锁锁在铁板床的床底。
第二天,银行人员觉得很不可思议,一个泥瓦匠样式的工人在银行里存下了四千余元。
那时的人,大部分都把钱攥在手里生怕丢失一分,老拐的想法很简单,他不能再攥在自己手里了,因为工地上有人丢了钱。
而他没有家,甚至不知道要放在哪里,他只知道银行的背后有国家二字。
某一天,老拐正用着铁盒子划拉着里面的豆角,迎面飘来一阵清香,他抬头看去,视线与一个镶着淡白色花儿的发卡相撞,他痴迷了眼,埋头继续扒饭,却把每一丝芬芳嗅入腹中。
春天来了。
工程也到了收尾的阶段,许多工人在晚上会聚到一起商讨以后的去路,老拐知道了那是工头的女儿,恬静舒雅,正值桃李,她路过时会带起一阵清香,老拐不管工地上的其他人怎么想,他从来不敢生出歹念,似乎这是一种罪过,但他决定跟工,仿佛冥冥之中有些事情早已注定,他老拐这辈子就只能当一个小工。
他跟着包工头走了三季,在工地倒卖啤酒杂烟,工地上掉落的铁钉、酒瓶和罐头瓶子都被他收集起来卖掉,他还替一些奇奇怪怪的人送过几块砖头,渐渐地,老拐手里攒下了小万把块钱,他隐晦地问过自己同寝工友自己单干要多少钱,工友趁着酒劲奚落了他一顿说至少得有一万。
老拐有些晕乎,自己已经到达了一个万元户的级别,在原来的那个山沟,看着田里的土干涸再到湿润,要不吃不喝重复上个几十年才能到达个这种概念。
他心痒了,日日夜夜做着不同的梦,他梦见白色影子问自己是谁,他梦到小个子的那声咒骂,他梦见自己蹲在村头驱赶着那只大黄狗。
他开始和工友一起出去喝酒吹牛,买来烧鸡和素鸡给同寝的工友改善伙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