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死了一个朱友谦还不够,事情既然做了就要做绝,友谦同志还有两个儿子,一个朱令德,现任武信节度使;一个朱令锡,现任忠武节度使。
随即诏命就下发下去了,让魏王李继岌在遂州诛杀朱令德,郑州刺史王思同在许州诛杀朱令锡,河阳节度使夏鲁奇(当年生擒王彦章的那个)在河中诛杀友谦家人。
这是实打实的赶尽杀绝。
夏鲁奇带兵赶到朱友谦家门口的时候,友谦的妻子张氏已经带着家人二百多口等着了。
张氏也是女中豪杰,知道事不可为,也不求饶,很淡定地对夏鲁奇说:
“你要杀的是朱家人,希望不要滥杀无辜。”
于是现场从二百多人里把奴仆、婢女等下人分了出去,独自领着朱家一百多口赴死。
在死之前,张氏还做了一件事,她把当年李存勖赐给朱友谦的铁券(免死金牌)拿了出来,对夏鲁奇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是去年皇帝赐给我们家的,我一介女流,不识字,将军帮我看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把个夏鲁奇羞得哟,抬不起头来。
朱友谦一大家子杀完了,开始杀旧将,以史武为首的七名将领,当时都坐上了刺史的高位,也都被拉下马,搞了个灭族。
这边诛连的有点广,但好歹没出什么大乱子。
李继岌的运气没这么好,他在遂州杀朱令德的时候可就出了大事儿了。
乱子没在朱令德本人身上,在康延孝那里。
李继岌接到父亲的杀人通知后就开始张罗,他要考虑一个问题:派谁去?
李继岌思来想去,决定派董璋去。
按说这个任命也没啥,谁去不一样啊,把事情办好就行了。
但是事情没那么简单。
我们来看一看当时这些人所处的位置就一目了然了。
当时李继岌已经带着部队开拔了,人有点多,分成两拨,他自己带着一拨走在前面,康延孝带着一拨走在后面,前后相差有几十里地。
当时董璋在哪里呢,这家伙没走,他被任命为东川节度使,留在了四川。
这就有意思了,按说派人去执行任务,肯定要考虑行动成本,你李继岌放着身边的康延孝不用,反而要大老远的调东川的董璋跑来横叉一杠子,你是怎么想的?
李继岌不傻,相反,他考虑问题很周到。
之所以放着康延孝不用,主要是因为他手下的兵有点靠不住。
为什么靠不住?因为这些人里面大多数是河中兵。
河中兵就是之前朱友谦赞助过来的,你让这些人去杀少主人朱令德,可能吗?
所以说为了不节外生枝,还是派别人去稳当一些。
李继岌的考虑很靠谱,但是这件事传到康延孝耳朵里就不是那回事儿了。
康延孝跟董璋有矛盾。
当时伐蜀之战康延孝立功最多,董璋一直缩在后面。
但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董璋从后面蹦了出来,接连被记功嘉奖,而康延孝这个功臣却啥都没捞着。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原因很简单:董璋走了后门。
这老小子跟郭崇韬关系很好,很受对方器重。
康延孝怒了,揪住董璋大吼:
“做事儿别太过了,我身为都将,你以为我不能用军法来斩你吗!”
董璋很害怕,立刻到郭崇韬那里打小报告:“康延孝要杀我!”
郭崇韬一想,这事儿不能不管,两个人都是武将,武将不和打起来怎么办?
为了不让他们有打起来的机会,郭崇韬下了一道命令,任命董璋为东川节度使。
我的乖乖,东川节度使哎,这职务、级别、待遇、权力那可都是大得没边儿了。
董璋这小子就因为打了一个小报告,被越级提拔,名利双收,真是美得不要不要的。
康延孝激愤难当,老子拼死拼活冒着白刃打下来的地方,凭什么便宜董璋这兔崽子,这不公平!
于是乎他去向郭崇韬进言:
“东川是军事重地,任圜任尚书文武全才,可以做东川统帅。董璋那家伙恐怕不够格!”
郭崇韬大怒:“竟然敢违抗我的命令,你康延孝想造反吗!”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把个康延孝惊得一激灵,吓了个半死,哆哆嗦嗦跑掉了。
受了委屈的康延孝只能忍气吞声,心里那个憋屈啊,别提啦。
但是康师傅的春天很快就来了,郭崇韬被杀,董璋没后台了。
康延孝终于可以直起腰来了,找到董璋吼了一嗓子:
“你现在还有地方去打小报告吗?”
董璋心想没有了。
现在对方找上门来肯定不是只想过过嘴瘾,多半是来揍人的。为了不挨揍,董璋认怂,低头给康延孝道歉。
既然对方服软了,康延孝也不好再出手,两人的事儿算是告一段落。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现在李继岌的一番安排,又把这一对儿冤家的矛盾给激化了开来。
康延孝心里有鬼,心想我手底下的都是河中兵,这些人的老东家又因为造反被朝廷给诛杀了,现在来了个任务,魏王(李继岌)又舍近求远把我给撇开了。
这说明什么,只能说明上边儿已经不信任我了呗,回到洛阳之后,下一个被杀的会不会就是我呢?
董璋这时候已经接到命令,带兵从后面赶了过来,路过康延孝军营的时候连个招呼都不打,哗啦啦一阵就过去了。
这让康延孝更加愤怒、心惊。
当晚,康延孝召集军中诸将饮酒,酒至半酣,举杯而泣:
“朝廷南取大梁,西定巴蜀,都是依靠郭公(郭崇韬)的谋略和我的战功。而朱公(朱友谦)以河中之地与朝廷互为犄角,也是灭梁的大功臣。现在郭公、朱公全都无罪族灭,归朝之后,下一个就该轮到我了吧!”
先拿死人说事儿,再把自己给捎带上,这番话说得有水平。
话说下一个死的就要轮到主将了,那当兵的还能有好吗,更何况这些兵大多还是朱友谦的部众呢。
士兵的心思都比较单纯,也最容易被鼓动,大家一听,悲从心来,嚎啕大哭:
“既然回去是个死,那我们不回去了!”(决不复东矣)
好嘛,等的就是你们这句话!
接下来康延孝带着军兵磨洋工,赶路跟蜗牛爬似的,磨磨蹭蹭到了剑州,开始给前面的李继岌送信。
信的内容是这样的:河中将士嚎哭不止,想要作乱!
正所谓造反是必须的,但是黑锅还是要让士兵来背的。
给李继岌打了招呼,康延孝就掉头往西走,自称西川节度使,并开始浑水摸鱼。
他写了檄文送到成都,自称奉诏取代孟知祥为节度使,让对方挪地方。
孟知祥又不傻,诏书都没见到,就凭对方空口一说,他当然不会挪地方。
你不动也不要紧,四川不是刚打下来吗,人心不稳,前段时间还闹匪患呢,我康延孝竖起大旗,招兵买马总可以吧。
确实可以,四川兵源从来就不成问题,康节度使(冒牌的)的檄文一发,四川各地响应,三天时间就招募了五万人。
再加上自己麾下原有的精兵,和李继岌他们掰个手腕不成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