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洲城不知谁说了一句“白将军披甲上马了”,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传播,他们奔走相告,有些豪门贵胄的家主一听此消息,顾不得披外衣就顶着寒风朝主城门跑去,有些稍微灵性点的,用布裹了马脚,也一并骑乘追去。
湘洲主城门外站有三千余兵马,他们不愧是白将军亲军,收到要回南疆的消息,埋头迅速收起营帐,再到牵马排列成规整的队伍,从头到尾秩序井然,拢共才用了一刻钟。
在这一刻钟内,主城门外还出现另外一支小队伍,这些由权贵们组成的队伍东一小坨,西一大堆,衣服也都是眼花缭乱的锦绣棉衣,他们笑吟吟的互相嘘寒问暖。
瑜洲巨富李商也赫然在列,身边只有一个刘管家,其他豪贵们皆离他俩几丈远。这要归结于低调李商,高调李家的处事风格,李商为人十分低调,自言是瑜洲巨富,可稍有权势的人都知道,瑜洲首富其实也是李商,与之大相径庭的是李家其他人和李家分支的人,大多独断蛮横,例如李豪奢就有湘、瑜小魔王一称,所以低调的李商也被牵连,也有了小魔王之父的称号。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位富态小妇人,如香饽饽一般被众星捧月,她瞧见李商孤独地站在一旁,怕错失嘲讽良机,赶快走上前,挖苦道:“呦!这不是李商老爷子,怎么来湘洲了?莫不是为了给你的宝贝儿子‘擦屁股’?还有啊,不是说过了吗,我不稀罕你家那个小魔王,两年前我二丫头也都拒绝过两次,你也别为这事神伤,也别叫你家宝贝儿子三番五次来提亲了,你们不嫌烦我都嫌烦了,而且总是被拒绝,你老脸往哪里搁呀。”
周围人哈哈大笑。
“死婆娘,两年多没见,你肥了不少,嘴也变臭了,我老远就能闻见一股屎味,你今个吃屎了?”李商捂着鼻子嫌弃退了两步,觉得不妥,便扭头朝别处走去。
没办法,早早回避是上策,说肯定是说不过这个死婆娘,比背景,这死婆娘的大女儿是当今黄昭仪,深受皇帝宠爱,万一真惹了这疯婆娘,她大女儿吹吹枕边风,以后自己还活不活了。
富态小妇人虽被骂了两句,可气势上占了大上风,举拳正想显威风,却被一人叫住了,“你心真大,二女儿长的比大女儿漂亮,又忍不住要了三女儿,三女儿才六七岁就跑过来问我娃娃亲一事,当娘的当真不容易。”
说话的正是镇军大将军白铮,后面跟着白毅铭,白铮牵着西域特产的“照夜玉狮子”,此马温顺地轻靠着白铮肩膀,通体上下一色雪白,无半点杂色,可日行千里,唯一缺点就是此马犹如雄狮般性格倔烈,需要性子更烈的主人才能驯服。
小妇人连忙欠身行礼道:“吕民女见过镇军大将军。”
话音刚落,周围人也都拱手行礼,有的半跪行礼,还有稍微位卑,只为求个脸熟的富贵人跪地磕头行礼。
白铮连道了两声“免礼”,继续道:“你可是皇亲国戚,哪能是民女呢。”
“抬举我了。”吕小妇人客套一句道:“我大丫头和二丫头长的尽态极妍,三丫头肯定差不了,白将军,央儿可不比其他贵公子,选姑娘一定要慎重慎重再慎重,我这三丫头可给央儿一直留着。”
“那感情好,但这事强求不来,央儿以后若喜欢你三女儿,我以后彩礼少不了你的,你嫁妆也不许糊弄。”白铮也客套道。
“毅铭,听说你要去南疆了。”吕小妇人又走来拉着白毅铭的手惋惜道:“婶婶知道你去南疆也不舒服,你说你爹也真舍得,不过他也是没有办法,你可要体谅他,白府以后还歹你举大旗。”
白毅铭点点头,吕小妇人又对白铮问道:“我听说这次你徒弟也跟着回来了,怎么没见人呢?”
“他去瑜洲瞅一眼爹娘。”白铮道:“你想他了?”
“这话可别乱说,让我家那位听见了又该发火,何况我都老了,还想小年轻干啥。你是不知道,我二丫头早些时候就被张富林迷住了,这几天一直打探他行踪呢。”吕小妇人抱怨道:“昨日张富林去了凤怡阁,二丫头知道哭了一天,直到今早还没吃饭呢!”
张富林才没有闲情雅致去凤怡阁,他那是拆楼去了,白铮只管傻笑,转念一想,这吕小妇人心思细腻,偷着空子就传达了看好张富林的意思,还想让自己牵桥搭线,异想天开呢。
说实话,自己是真看不上吕小妇人家的背景,也就大女儿是个正二品昭仪充门面罢了。就事论事,张富林现在是正五品的定远将军,可他才快到而立之年,不说多的,再给他十年光景,有着自己的帮衬,最不抵正三品武官总归是能捞到,可你吕小妇人的二女儿,一介平民,想让张富林当准女婿,配得上?
你三女儿更是如此,配得上我儿超品“不渝伯”的爵位?
李商和白铮也是从小玩到大的,光看白铮傻笑就知道他心里想的小九九,于是走上前道:“吕皇亲国戚,前几日我可都听说了,你想把小女儿卖给……想起来了,卖给湘洲别驾次子,怎么,吃了闭门羹,现在又来抱大腿抱?不是我说,机会实在渺茫,我可听闻圣上有意不渝伯和四公主娃娃亲一事,你说你半道上截胡,这不瞎凑热闹吗。”
“我的老天爷,你当真?”吕小妇人被吓傻了,顾不得李商当众揭她的丑,惊慌失策问道。
李商抚掌大笑道:“骗你的哈哈哈……”
“臭老鬼,你是吃错药了?我就告诉你个臭玩意,你的宝贝疙瘩没戏,你死心吧……”吕小妇人虚惊一场,骂骂咧咧地行礼告退。
李商见她吃瘪,觉得大快人心,但一转头,歉意道:“白铮,那事我……”
“不用多说,罪魁祸首也不是李豪奢,不过听老哥一句,李豪奢应当好好管教一番。”白铮一本正经道:“小央儿也无大碍,这事翻过去了。”
李商松了口气,虽然结果在意料之中,依白铮的性子,有仇当机立报,绝不会变成隔夜仇,事情如果搁置一边,八成就是过去了。可白毅铭因独揽罪责被迫参军,这惩罚有点过火呀,南疆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个不小心就被武修捏断手脚大有人在,更别谈高深莫测的修行者了。
李商忍不住道:“毅铭这么小,连胡服骑射都不熟练,真要去南疆,你不在思量思量?”
“不小了,再说了,白府出忠烈,毅铭十六岁参军已经算晚的了,我徒弟当时参军可才十四岁。”白铮转头又对白毅铭道:“铭儿啊,你生在这世道好也不好,不好的是你从今以后,要风尘仆仆,衣不果腹,好是好在南疆一棒子下去,那就是赤裸裸的军功,皇帝也开始重武了,咱湘洲人也不能差呀,以后你名声大了,打仗前气吞云天来句‘湘江白毅铭’,不给咱湘洲人长脸?”
白铮说的起劲,李商自知他性子倔,若是再相劝反而会惹一身臊,于是陪笑道:“的确豪气,毅铭,你去南疆多加小心,有你爹在,起码不会有生命危险,我会和奢儿多照看映央的,你也放心些。”
“谢谢李叔操心。”白毅铭笑了笑,“去南疆我会格外小心的,李叔放心,死肯定是死不了。”
最后湘洲王刺史走过来,重重拱手道:“白将军日理万机,这次切和毅铭放心去吧,白府我会留心的,还请白将军拂照我儿一二。”
原来王刺史的儿子半年前也去南疆参军了。
“我见过你儿子,好像叫……王逸。”白铮骑上照夜玉狮子,道:“很不错,就是年纪有点小,看样子才十六七岁,放心吧王刺史。”
王刺史拱手再谢,却感觉古怪兮兮的,为何白铮说白毅铭十六岁参军是不小了,说自己儿子时,却直言年纪有点小,自己儿子可也十六岁呀。
随即三千余亲军统一上马,马蹄声几近一致。
白铮威风凛凛,一骑当先,后面白毅铭竭力跟随,再往后是浩浩荡荡的三千余铁骑蓄势待发。
众人感受着大地震颤,只觉异常安心,随后皆都屈膝半跪,望着远去的白铮,毕恭毕敬道:“恭送镇军大将军。”
神情落寞的李豪奢在城头站了许久,众人皆恭送镇军大将军,唯独自己目送白毅铭,他瞧着白毅铭孤独地骑着小黄马,精瘦的身体和周围人格格不入,于是心一揪痛,扯着嗓子大吼道:“铭哥,过两年我去南疆陪你,你一定要好好地等着我,还有啊,让你受委屈了!”
这次白毅铭故意承受了无妄之灾,下场相对有点凄惨,李豪奢自责万分,毕竟白毅铭是为了自己挺身而出。
骑着小黄马的白毅铭身体震颤了一下,依旧没有回头,心里却暖暖的,奢儿,铭哥听到了,你也要保重!
听着李豪奢的吼声,城头下面的众人漏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以他们的身份皆是知道事情原委,可刚刚小魔王居然说了句“让你受委屈了”,这是被冬风吹坏了脑袋,还是浪子回头?
说心里话,白毅铭是湘洲极负盛名的才子,为人不矜不伐,做事谦卑有礼,与湘洲大多数风流行径的公子哥泾渭不同,若不是白李两家是世交,白毅铭绝不可能认识李豪奢那个灾星。
例如湘、瑜两洲人都有这么一个根深蒂固的思想,李映央若是跟白毅铭游玩,那就是志同道合,而李映央一旦同李豪奢出游,立马就变成了赤裸裸的臭味相投。
又过了一会,城门前众人各自散去,突然窜出来一匹踏云乌骓,此马通体黑如绸缎,油光锃亮,唯有四个蹄子部位白的赛雪。
马上有一翩翩小少年,小少年勒马直出湘洲城门,头也不回直追赶离开已有二里地的铁骑军队,城门前众人十分惊讶,还未及时行礼,那小少年就一闪而逝,可不正是大伤初愈的不渝伯。
李映央其实昏迷到刚刚才醒,睁开眼,最先看到的自然是素手熬药的白夫人,本以为一会还能见到铭哥儿,可谁知娘说铭哥儿被爹弄去南疆参军了。
去南疆滚刀子?李映央正失魂落魄之际,听到府上丫头说铭哥儿他们才走半个时辰,不敢稍作犹豫,也顾不得有伤在身,偷摸着去马厩,牵出一匹看上去最为彪悍,也是最为熟悉的乌骓马,待白夫人惊慌失措之时他以扬长而去。
城头的李豪奢暗骂了句“蠢蛋”,立马向城楼下的李商喊道:“爹,快去给我备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