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说错了。”李斋西神出鬼没,冷不丁冒出一句。
李映央咦了一声,冷哼道:“老神仙,你说说我哪里错了?”
李斋西随手捡过倒在地上的空屠苏酒罐,仰着头,倒了几滴残羹,平淡道:“世间哪有好人和坏人一说呢,都是被人们自己赋予的,人们总是拿自己所想去评判臆断。”
李映央反问道:“既然是这样,总要有个说法,那我说他们是好人有何错?”
李斋西郁闷地摸着光溜溜的脑袋,辩解道:“被冠上好人标签的人一定是好人?被冠上坏人标签的人何其无辜。”
李映央问道:“你不凭自己所想去下结论,好人和坏人就会混为一谈,这样矛盾的做法岂不让人模棱两可?”
李斋西点点头表示同意。
“管我屁事。”李映央突然改了话风,四仰八叉地躺在雪地上,闷了口酒道:“人间不就是这样,很难彼此信任,所以才有了猜忌,才有了坏心思。”
李斋西苦笑道:“公子又错了,说世道还算在理,可何来人间一说?人吃土一辈,土吃人一回,都是过路的,山河湖海皆是万物,鱼虫鸟兽皆是生灵,把世间说成人间,岂不显得咱生而为人,过于自私自大了吗?”
说的在理,李映央肯定地点点头,却遗憾道:“说到底,你还是否定了我,还是对我不信任。”
李斋西挑挑眉毛,不解问道:“怎么说?”
李映央打心眼里觉得这老道士可爱,揣着明白装糊涂,还装的有模有样,他坐起身,靠在石碑上,提醒道:“既然都要离开,为何又拐了回来?”
李斋西尬笑两声,既然已被识破,也不装傻了,不如就讲明白,他直言道:“不是老道信不过小友,是本就没打算离开,还请谅解,那灵签事关重大,已非凡物,小友也不想老道这么多年辛苦付之东流,所以还请归还原主。”
李映央郁闷地眨眨眼睛,本就因回想往事难受万分,这老道士还真不长眼,上来就反客为主,嫌自己长的好欺负?
李斋西伸着脖子,笑道:“是老道鲁莽了,不如这样,一物换一物如何?”
李映央摇摇头,强硬道:“我若是不呢?”
李斋西的脚被冻的青红,他蹲下来,一双大手贴在自己裸露的脚背上,慷慨道:“小友可以随便提,我不一定有,但万一中了呢。”
白府家大业大,至于缺什么,李映央一时还真想不出来,若非要绞尽脑汁说一个,那必然是那件让李豪奢都头大的事。李映央一本正经道:“给我一个北朝古国第一美女。”
老道士滑稽的穷酸样让冬儿微微动容,可听到李映央提的要求,反而涨红了脸蛋,娇嗔嘀咕道:“没个正行。”
李斋西信以为真,打着哆嗦坦然道:“北朝古国第一美女众说纷纭,什么阿猫阿狗都要戴着这个名号转三圈,争来争去,大家依旧各抒己见,老道也不例外。花宫六十九峰,第十九峰是芸香峰,那里有一芸香妮子,名叫燕芸薰,那是个细皮嫩肉,偶然遇见过几次,我天,丰神卓越,尤其是四五月间,她都摘嫩黄的芸香花别在耳边,别提有多倩了。老道云游四海,至今还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妮子,若不介意,也可交换。”
说实话,李映央心动了。
在五国,花宫的名头不可谓不大,花宫只培养风姿绰约的女弟子,且个个才华横溢,有的吟诗作画流名于世,有的惊鸿一舞让人熟知,有些妙手回春流芳世间。能让宫主李斋西提一嘴的,那必定是绝代佳人,可李映央鄙夷道:“你是花宫宫主,直接用芸香姑娘交换,是不是过于草率了,不回去商量一下?”
李斋西大气地挥挥手,气吞云天道:“不用,那小妮子心地善良,知道自己是为天下而献身,巴不得呢。白府也是将门世家,忠烈不计其数,也不委屈她。”
李映央白了他一眼,怎么说的自己好像是阻碍天下太平的地头蛇,他二郎腿翘过头顶,悠闲自在道:“算了算了,还是不换,你想的到挺美,差点就丢了西瓜捡了芝麻,我做的可是亏本买卖,你那芸香姑娘来白府肯定埋没不了,相反的,还赚了不少,想来白府的姑娘千千万,其中不乏名门将后,更何况芸香姑娘我都没见过,万一没我想的那么好咋办,贫嘴道士,别想得了便宜还卖乖。”
李斋西佩服不已,他扬起袖子裹着自己的脖子,蜷成一个大肉球,自言自语道:“一点也不像啊。”
李映央笑问道:“什么不像?”
李斋西赞叹道:“云游四方,北朝古国的北方,人们那是真性情,**裸的豪情刚烈,为人大多坦率凶残,可咱南方就要差一点,离南疆战场近一点,将门更多,将门子弟却个个仗势欺人,自从湘瑜党瓦解,他们开始窝里横,没有真本事,一个个骄里娇气没脑子。”
李映央点点头,正待下文。
李斋西眯着眼睛道:“我以为都是一路货呢,活这么久,为数不多地看岔眼,当真十岁?”
李映央哈哈大笑:“确实十岁,但奉承错了,恰巧我不吃这一套。”
李斋西拢了拢单薄的衣服,神色复杂道:“老道就是实话实说,还有,老道已经费劲口舌,真的冻得不行了,再问一遍,当真没得商量?”
李映央讥笑道:“你是在威胁我?”
“没有。”李斋西长吁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挺直腰杆,十尺三寸的身躯像是要遮天蔽日,他眼神浮现出冷漠阴沉之色,衣服莫名铮铮作响,脚下积雪也渐渐飞散,瞬间和之前判若两人。
冬儿如临大敌,急忙挡在李映央身前,与之相比,像是在大风中凌乱的小树苗。
四周挂起狂风,积雪一层一层被吹散开来,酒罐也轱辘四处滚动。
反观李斋西,他大跨一步,一股飓风袭去,李映央两鬓被吹的乱七八糟,卷飞的雪粒不断砸在脸上,一瞬间酒劲消散大半。李映央用手挡在面前,透过指缝才能勉强看到李斋西的气势磅礴。
李斋西极端地踏步走来,每一步都让僵硬的土地陷入半寸,这是下了杀心?不对,李映央摇摇头,虽然李斋西走路极其极端,却十分缓慢,每落一步好像都要思考一下,这显然就是无用的噱头,看来不过是故意雷声大雨点小,并未真起杀心,而是吓唬人罢了。
李映央微微放心,但哪能真的放下心,这老道士气势恢宏,单是瞧着威猛的架势就足够骇人,万一不小心手一抖,保不准脑袋就会被敲碎。
显得渺小的冬儿不敢轻举妄动,也迟迟听不见李映央发号施令,估计他这会已经被吓傻了,冬儿只得眼睁睁看着李斋西缓缓靠近。
李斋西看冬儿一动不动守在那里,狠狠制造出更大的动静,每跺一次脚,大地就会颤动一下,以至于那脚印深陷一寸多。
突然,狂风停息,雪粒落地,一切都归于寂静。
李斋西直直地站在冬儿面前,仿佛是一头猛兽看着唾手可得的小猎物,俩人大眼瞪小眼。李斋西缓缓抬起右臂,那粗糙的右手可以轻轻松松罩住冬儿的头颅,光是这一抬手的动作,压迫感十足。
黄丘土坡外二百米,黄炘指指点点道:“老道李斋西只用了二成力就能有如此威势,可想二十多年前,他臻至掩天境,那又是何等霸道,可惜老了,力不从心,估摸着有生之年再难更上一层楼。”
别银青皱着眉头问道:“冬儿能挡他几招?”
黄炘想了想,摇头道:“冬儿才刚入逍遥境,其中的玄妙都未能知道,这个时候,如果是挡仅用两成力的李斋西,撑死五招,若是动用了五成力,冬儿支撑一招都难,要是全力而为,冬儿怕是要被直接置之死地。”
别银青惊讶道:“差距这么大?”
黄炘点头道:“这两境之间还有踏雪境,本身就有巨大差距,何况冬儿才入逍遥境,聚天地灵气化为己用都不能娴熟,而李斋西在掩天境已有三十多年,感悟和技巧都炉火纯青,相较之下,差距可谓是天冠地履。”
别银青紧张道:“还不去?万一伤到不渝怎么办,他大伤初愈,弄不好暗伤复发。”
黄炘凝聚灵气,蓄势待发道:“李斋西只用了二成力,显然初衷不是伤害央儿,谅他也不敢,我已经准备好了,但还是再等等,现在正好可以看看冬儿忠不忠心。”
“也好。”别银青再次看向前方。
冬儿怕再不出手就会没有机会,咬紧牙关,急忙举起右手,冲着李斋西缓缓落下的右手对了上去。
两人相对而立,大手对小手,双掌对峙。
刹那间两人手中聚集的灵气炸裂,灵气四溢冲撞,紧接着响雷般的声音传出,一切发生的太快,都在电光火石之间,以至于响声慢了一丝才传出来。
李映央耳朵瞬间嗡鸣,周围的空气像是被迅速抽干,以至于李映央呼吸困难,他紧闭双眼,匍匐在冬儿脚后缩成一团,但轰然巨响带着冲击袭卷全身,感觉五脏六腑都震颤一下。
冬儿面色凝重,嘴角流出殷红的血,身体往后退了退,手掌依旧高举对峙,掌心隐隐飞散出青色的灵气。
李斋西不动如山,大手坚如磐石,手掌周围散出庞大的赤色灵气。
李映央缓缓睁开眼,惊的瞠目结舌,从冬儿裆底下向上看,两股灵气盘织交错,可冬儿的灵气却很稀薄,感觉随时都会枯竭,相比之下,在体型上输了不止一筹的冬儿就显得格外势单力薄。
李斋西本想老老实实地以掌对峙,可冬儿不想,她知道自己处于劣势,便不再老实,选择主动出击,左手从背后掏出一柄鱼肠剑,毫不犹豫地刺向李斋西。
李斋西用左手阻挡,硬是挨了这一剑,他忍着疼痛,也不拖泥带水,右掌一把握住冬儿的右掌,随意一抡,冬儿就径直飞了出去,连滚带爬飞出去十几丈才渐有颓势。
面色惨白的李映央看着冬儿迅速爬起来,可趔趔趄趄晃荡两下,摔倒在地,最终只能趴在地上,土脏的脸朝向李映央,惊恐的大眼睛布满不甘。
李斋西默不作声地拔出插入左手掌半寸的鱼肠剑,相比之下,那柄鱼肠剑在他手里就像是小牙签,拔出来也没流多少血,就像轻松地挑掉一根刺一样。
他提溜着李映央的一条腿,晃来晃去,想把李映央身上的灵签摇出来。
李映央记得刚刚做过一个梦,也是被这样提溜着的,而现在更像是案板上的鱼肉。他看着被扔掉的鱼肠剑,正是苏棠梨刺杀自己所用的那柄,自己戴着防身,何时被冬儿拿了去,还有,冬儿竟是武修,这也太匪夷所思了,自己何时见过冬儿练武。
李斋西摇了半天也不见灵签,反而摇出来几本不合时宜的怡情画册,这位老道士哪里经历过情事,看着画册上的妖艳女郎,瞬间羞赧而微红了脸,他扭过头,倔强地绷着脸,生硬问道:“舍一朝风月,得万古长空,不要因为一个下下签和老道彻底撕破脸,命只有一条,你想清楚,莫待无花空折枝,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我再问一遍,灵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