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琢抓住正要出门的慕芷兰的手压抑着怒火道:“你又要出去?结婚这几年来你哪几天里没有工作要忙?我倒想问,你这是什么工作才能让你天天不着家?我们的女儿你管过吗?她从丁点儿大长到现在这么高,你有好好看过她吗?”
慕芷兰盯着他抓住自己的手冷冷地道:“麻烦放手,我赶时间。这些事你另找个时间谈。”
慕琢怒极反笑,道:“是不是还要提前预约你才有空呢?你能不能以一个母亲的身份说几句话?”
慕芷兰道:“我们之前约定过互不干涉,我也提醒过你妻子或母亲的角色我并不适合但你答应了。”
慕琢想到那个口头约定怒道:“如果不爱你,你觉得我会答应你那些鬼要求吗?我以为我能改变你但我错了,你怀孕之后我以为孩子能让你把重心放在家庭上但我又错了。”
慕芷兰甩开他的手道:“不要把你的臆想强加在我身上,我没有义务成全你的幻想。我不会为了你而改变,孩子也不足以改变我,毕竟我对那个孩子并没有过任何期待。”
在慕芷兰快步走出门之后,他痛苦地哀嚎了一声,将桌上的果盘拿过然后高高举起摔了出去。玻璃果盘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黄澄澄的橙子滚动着四散开来。他从酒柜里拿出四五瓶酒精浓度高的酒然后走到沙发上坐下,一瓶瓶酒被他放在了玻璃矮方桌上。他俯身拿过桌上的开瓶器然后将抱过来的酒瓶全部打开了酒塞。取出了酒塞的酒瓶整齐地排列在桌子上。他随机拿起一瓶便对着瓶口大口灌了起来。
酒气散播在空气里,沙发上的人已经醉了,脸色通红地斜躺在沙发上,抓着的酒瓶也垂在地上。哪怕意识不清但他有时会不耐烦地嘟囔一番,脸上的神情有些狰狞。
慕艳对这样的情况早就习惯了,她最初还会紧张生怕父亲睡死过去,现在却什么感觉也没有了。她蹲下身捡起了一个橙子,看了男人一眼然后小心地避开碎玻璃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爷爷奶奶之前要她劝劝父亲,她也觉得喝那样多的酒也不好便在他闷头喝酒时提了几句,结果被他一把推开了。她被推得后退了几步,踩到一滩水,脚底打滑,整个人便往后摔去,后脑勺磕在地上。她浑身都摔得疼极了,痛得翻不了身也起不来。她以为父亲会过来扶她,结果她在冰冷的地上躺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他过来。最后还是她在疼痛感没那么强烈之后自己爬了起来。
她那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还好地上的碎玻璃已经被扫地机器人清理了,不然她就惨了。起身后她才觉得奇怪,为什么玻璃杯的碎片没了水还在呢?她往旁边一看,就看到了被砸坏的小型扫地机器人和她踩到的“水”的本来模样,原来那是一滩呕吐物。
慕艳心里一阵恶心,她之前竟然在呕吐物上躺了那么久。她往自己身上嗅了嗅,总觉得自己身上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酸味和馊味。
她忍着疼痛快步回房间。洗了几遍澡慕艳还是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好脏。流水带走了她流的泪。慕艳觉得自己哪里也没做错,但这样的结果是她不曾想过的。她用力揉搓自己的皮肤导致它微微发红,手指因为泡水太久显得皱巴巴的。
黑色的手环放在床上,慕艳洗完澡就钻进了被子里顺便戴上了手环。她困惑道:“慕降,我是不是哪里错了。”
慕降劝慰到:“你没有错,他们忽略你只是因为他们都有着自己的苦恼,过度关注自我就会导致对外界的感知度下降。”
慕艳有点生气道:“为什么我的爸爸妈妈和别人的不一样?我不想要他们这样的。”
慕降道:“人的家庭无法选择,慕艳你可以试着去改变它使它变成你心目中的样子。”
慕艳将脸埋在枕头上道:“只有我在出力,我不要改变了。”她心里有点难受,但听到慕降说的话之后她依旧难受着甚至更难受了。这是怎么回事?那天起她就隐隐意识到慕降说的话不一定是能实现的。
慕艳暂停了自己的回忆,坐在书桌前,手来回滚着捡回来的橙子玩。东西掉了到地上就容易坏。她之前弄掉了一个苹果,结果第二天切开里面颜色发黄还偏黑,她看到后一点胃口也没有了。她记得的事儿会记很久,不记得的很快就忘了,这有的时候也会让她苦恼,为什么父母答应过她的事他们忘得比她还快呢?她不想看他们吵架,但他们亲口答应之后还是会吵。他们都在的话慕艳就会像今天这样躲到外边去。她并不太懂他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她能感觉到肯定不是喜欢她的意思。
橙子的皮很厚,慕艳的指甲剪得短短的,因此她剥起皮来很是费劲儿。慕芷兰不喜欢她不注重个人卫生,所以每次指甲长了一点她都会立刻剪掉但那也没能让慕芷兰多喜欢她一点。整个房子里的刀都被收起来了,她自己也不理解她为什么一定要花那么大功夫剥这个橙子,不过除了剥这个橙子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在所有锋利的物品没有被收好之前,她喜欢拿来纸笔画水果或蔬菜之类的东西然后用剪刀剪出来。剪下来的纸片就是她和慕降进行买卖的货物。她还剪出大小相同的长方形纸条作为钱。
慕降无法触碰东西,所以拿东西和付款都由慕艳代劳。虽然整个过程慕降只参与了一小部分,但慕艳也玩得很开心。有一次她拿剪刀被父亲看见然后挨了一顿骂,那次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剪刀或刀子了。不能再创造出新的货物,慕艳很快就对那个物品交易的扮演游戏感到腻了。她更不明白,为什么父母不陪她的玩的同时还不让她自己做游戏玩儿。
一个橙子剥完,慕艳的指甲被汁液染成了黄色并且隐隐作痛。她抽了张纸巾铺在书桌上,然后将橙子分为一瓣一瓣的再放到纸巾上。全部剥成一瓣放好之后她才用手拿过一瓣放进嘴里。
“哎呀,怎么喝成这样子?这也乱得太不成样子了。”
“送医院去,这儿没有人照料等会儿他被呕吐物堵塞口鼻还不得窒息死啊。”
“你这老头子,什么窒息呀死的,嘴里能不能有点好话儿。”
人声和别的动静不一会儿就消失了。她知道楼下的是她的爷爷奶奶,但她没出去。他们就像根本不知道还有个孙女一样来了又匆匆离去。她也不觉得伤心,事事都要伤心一下的话她的眼泪还不得流干吗?
慕艳向慕降询问了时间,知道这个点该是吃晚餐的时候后她拉开抽屉拿出了几包零食来。几包小零食根本不顶饱,慕艳撑着脑袋坐了一会儿然后去厨房的冰箱里那了那个她放在那儿的小蛋糕。
慕艳拖了把椅子到客厅。在一片凌乱和污秽中她面对着门口坐下一点点吃着冷冰冰的蛋糕。当最后一口蛋糕吃完后她脸上的落寞已经隐藏不住了。
房子里的恒温系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运行,到处都是凉飕飕的。她将蛋糕的包装盒以及小叉子拿到垃圾桶旁然后扔了进去。
慕艳回到房间后问到:“慕降,这个世界上有鬼吗?如果有鬼的话,这个房子里面有没有啊?它们会来找我玩儿吗?”
慕降道:“没有鬼的。”
慕艳泪汪汪地道:“原来连鬼也没有吗?”
慕艳晚上睡着睡着就难受醒了。她一会儿觉得冷一会儿热,被子盖也不是不盖也不是。她穿上拖鞋向放门口走去。
站起来之后她才发现整个房间都在旋转,她每走一步就想踩进了棉花一样压根站不稳。没走几步路她就再次摔到了地上,与上一次不同的是她这次是向前摔而不是往后倒。冰冰凉凉的地板反而让慕艳觉得有点舒服,这下她连爬起来的想法都没有了。
慕芷兰回到家时已临近深夜。在她进门之后智能家居系统就自动运行了起来,整个屋子处于一个适宜的温度。原本屋里的黑暗直接被光照驱散了。
在看到凌乱的客厅时她眉头皱了皱。她踢开地上的一个酒瓶然后走向了慕艳的房间。慕艳住在一楼,因为她有一回下楼梯一个不小心从第四级台阶滚了下来,在那之后她的房间就挪到了一楼。想到她的马虎劲儿,慕芷兰微微笑了笑但又很快恢复为了没表情的样子。
推开房门之后慕芷兰才发现慕艳躺在离床不远的地面上。她快步赶了过去,将慕艳扶起时她才发现慕艳的体温是滚烫的,慕艳的小脸已是通红一片。她将人抱回床上后很快找来了家用医疗仪,整个过程她的脸色都很差。
在确定慕艳情况稳定之后她给慕艳穿了件外套然后抱着人往外走。小小的人睡在怀里一动不动,慕芷兰抱着她没回头看一眼。
慕艳睡了一觉就发现自己换了个地方,还以为是在做梦。她在手臂上捏了一下,感觉到痛才明白这不是梦。
慕芷兰倚在门边道:“醒了就快起来。在你舅父家你要乖乖听话知道了吗?”说完,她抱着衣服走了过去然后帮慕艳换上。
这样难得的亲近是慕艳很少遇得上的,因为母亲对照顾小孩儿并没有什么耐心。她多么希望这一刻能永远都不结束。
那顿早饭令慕艳觉得心里暖暖的。舅母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她温柔地听自己说话也不会嘲笑她或不耐烦。慕艳有些羡慕表哥慕元,羡慕他能有一个这样好的妈妈但她并没有希望舅母成为自己母亲的想法。虽然舅母很好但她还是更想要自己的妈妈。如果妈妈能多陪陪她就好了……
门一关上慕芷兰的脸便冷了下来,这里的每个房间都是由极好的隔音材料建的所以她并不需要刻意压低声音。她冷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有我这么个妈妈糟透了,连你也要站到那个女人那边吗?她一点小恩小惠就将你拉拢过去了?”慕芷兰揪着她的耳朵。
慕艳被她突然发作吓住了结结巴巴地道:“妈、妈妈,你在说什么?我、我没有那样觉得。”
慕芷兰放开手,推了她一把道:“我看你很久了,你的笑一直没消下去过。现在觉得有人对你好了就巴巴凑上去是吗?哪天你叫她妈算了,我不要你了,我没你这样的女儿。”
慕艳一听立刻哭道:“别不要我,妈妈。”
慕芷兰任她哭,半晌才道:“你要是认我这个妈妈就离那个女人远远的。我讨厌她,你要还是我女儿就别和她亲近。”
慕艳边哭边道:“我,我知道了。”
谈话过后慕艳也不敢出去就怕碰上舅母。除了吃饭时间无法避开对方,慕艳都在积极地回避碰面的可能。她不想惹妈妈生气,但那样做似乎也没有能让妈妈对她好些。生活在舅父家里慕艳反而觉得妈妈不在时她更轻松,因为妈妈回来她总是做什么都不自在,生怕不小心惹怒了妈妈。
慕艳坐在地毯上,地毯上堆着许多小块拼图。她不怎么敢搭理舅母,但舅母怕她无聊还是买了不少东西给她,拼图就是其中之一。她正在努力将它们拼好。慕降时不时会给她一些建议,但他并不肯告诉她哪一块和哪一块配对,说是要让她自己思考。慕艳看着一块块相似的拼图,只觉得眼睛要看不过来了。
慕琢推开门对着坐在地上的慕艳道:“欢欢过来。”
慕艳突然看到父亲出现,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她放下拼图跑了过去,张开手抱住了父亲的腿。
慕琢将女儿抱了起来道:“我们回家。”
“可是,可是……”慕艳有点反应不过来。
慕琢对着他身后为他带路的女人道:“谢谢嫂子这段时间照顾欢欢。我现在状态恢复了,可以自己照顾好她,人我带走了。”
慕艳在父亲的肩膀上四处张望,被父亲抱着她的视野一下子更广阔了。之前在她看来很高的家政机器人现在比她还要矮一截,慕艳捂着嘴笑了。在看到舅母朝她微笑时她摆了摆手。
慕琢将慕艳放在了后座的软皮座椅上,脸上没什么表情,眼中透着冷意。他自己则到了前座坐下。
女秘书笑道:“你就是慕总的女儿呀,真可爱。”
慕艳被人突然一夸,面对陌生人时的紧张消减了。她冲对方笑了笑,心里对这个大姐姐多了丝好感。在对方拉她的手时她也没有拒绝。慕艳疑惑地看着笑意依旧不变的大姐姐,因为对方抓得她好疼。她不能理解为什么笑得那么好看的姐姐要用那么大力气拉她的手。
车停下之后爸爸又来抱她。慕艳安静地靠在爸爸怀里,双眼盯着那个姐姐。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告诉爸爸,对方是爸爸带着的人,爸爸会因为她而生对方的气吗?妈妈总说爸爸迟早会找了别的女人,到时候她就成了没人要的小孩,那个女人还会虐待她。慕艳不知道虐待是什么,但想到妈妈那时的表情她觉得应该是不好的东西。是像那个姐姐一样抓痛她吗?好可怕……慕艳搂紧爸爸的脖子,寻求一点安全感。
“你什么意思啊!你就这样跑过去要人,你把我的脸往哪放?”
“我的女儿不用别人帮着养。”
“你要是真养得好,我至于带她到哥哥家去吗?你女儿发着高烧倒在地上,你人又在哪儿?”
慕艳是在争吵声中醒来的。她看了看脸色冰冷的母亲,又看了看面露怒容的父亲,最后她只是低着头捏自己的手。
在他们一人拉住她的一只手开始争夺的时候慕艳头一次觉得自己那么抢手。虽然疼但她还是咬着下唇将要脱口的痛呼声逐一忍了回去。
慕芷兰眼见地瞥见慕艳手腕上的掐痕和抓痕,立刻讥讽到:“你的照顾就是让她在看不到的地方被人伤害?”她捋起慕艳的袖子然后将那条受伤的手臂横在慕琢眼前,白皙细嫩的皮肤上青紫的痕迹十分突兀。
他们终于安静了,慕艳感叹到。这是吵完了还是中场休息呢?慕艳眼睛转了转,有些疑惑。她对于他们好好相处早就已经已经不抱希望了,但凡关系能缓和也不至于拖了那么久。慕艳不愿意写作业,总是能拖就拖。他们大概心里也不怎么愿意和对方生活吧,慕艳想。
他们约定好每个人分别带她几天然后那个姐姐就被人带了进来。用力抓她的姐姐哭着向她道歉,她还被吓得退后了几步,生怕对方来抓她的手。她疼的时候都不哭,那个姐姐哭什么呢?她想不明白便退到了母亲身后,借着母亲的身躯将自己挡住。
慕芷兰乜斜着眼睛,略带讥诮道:“这么一小会儿原本好好的人胆子就小了,你看你都做了什么。”
慕琢看着连和掐她的人对视都不敢的慕艳,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