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艳不好的预感应验了,她问了姜如昇才知道昨天在一楼吃早餐的人叫做蒋寒柏,蒋寒柏带回了一本外壳精美的硬皮书。书的封面上是银色的纹路,纹路延伸交错勾勒出一朵玫瑰的图案。慕艳能确定那本书不是原本就存在的东西,因为上面有始神的神力波动。所有人都被聚集在大厅里,慕艳看着那些眼中闪过好奇的眼睛在心中无声地叹息。
秦圆按捺不住探究的欲望,率先开口道:“寒柏,昨天一天没见你人,你这是寻宝去了?你把大家都喊来就是因为这本书吧,书上究竟写了什么呀?”
蒋寒柏确定所有人皆到齐后缓缓开口,“昨天我发现了砖石地宫,里面敞开的空棺里放了这本书。”
贺朝新眉头皱起,不赞同道,“你闯进墓里就是打扰了亡者安息,还拿人家的东西怎么都说不过去。”
陈梦玉声音弱弱地开口,“墓里的东西还是不要拿比较好吧,万一有什么不好的东西……”陈梦玉缩了缩肩膀,声音的音量不断降低最后完全停止了声音。陈梦玉的目光投向巨大的落地窗外而后恐惧在她的眼中弥漫。
岑悦俏皮地开口,“既然棺材开着,就说明里边没有死人嘛。说不定只是废弃不用的一个墓室,用得着那么小心吗?”
齐协适时道,“寒柏,你不如给大家说说书里写了些什么?”
蒋寒柏言简意赅地道,“始神的爱人被众神暗害,始神为了惩罚众神于是逐一剥离了众神的神体。怀有怨怼的众神魂被投放在与天最接近的一方土地上,始神为了选出接替众神神位的人选继而传送尘世中的人即我们或者还有其他人来到这里。”
秦圆震惊道:“你是说,我们有可能成为神?就是不老不死的那种神?还拥有强大的能力?”
蒋寒柏将书放下客观地回答到,“理论上是的。”
颜横柯笑着开口,“没有白得来的好处。始神憎恨众神的背叛,那么他绝不会想让众神依旧存在。我没猜错的话,只有杀掉原先的神才能成为新的神吧。”
崔蜜下巴微微抬起,“你是说,神和我们在同一片土地上?可这两天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颜横柯笑意加深,“说不定众神就藏在暗处偷偷观察我们呢。”颜横柯还有一种猜测没说出来,神说不定已经混入我们之中了,毕竟总体上在座的人是陌生人。
齐协道,“不论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一回事,大家尽量不要单独行动,毕竟安全最重要。”
慕艳不得不尽快下手了,她本能地不想向姜如昇寻求帮助。哪怕最后结局也不见得美好,她还是不想将自己不好的一面暴露在他面前。日常的乱发脾气和杀人可不是能放在一起比较的事情。以慕艳对姜如昇的了解来说,哪怕她没有任何理由地要杀一个人,姜如昇也只可能会帮她善后而不会逼问她原因。让姜如昇参加她的杀人计划确实是更为轻易的方法,但慕艳偏偏不想。哪怕在姜如昇时时陪伴中找机会动手很难,哪怕她和裴回间存在着体力上的差异,慕艳都没有想过对姜如昇开口。当有人对她好到极致,慕艳反而更为慎重,她做不到利用别人的感情哪怕对方心甘情愿。慕艳有时候自己也觉得自己挺可笑的,她明明同理心没多少却有着不能更改的原则。明明选择了放任对方对自己的感情越来越深却还有着不远愿伤害对方的心思,可是给姜如昇伤害最大的就是她自己啊。
慕艳经过在四号房门前掏钥匙的蒋寒柏时停顿了一下。她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然后在他转过身时将一小瓶药水快速地塞进了对方的上衣口袋里。慕艳做完一切才猛然间意识到她大可以直接说送药给对方,可她不该做也做了,于是慕艳只能勉强维持面上的平静道,“你身上有血腥味。”说完她就在姜如昇和蒋寒柏的双重注视下钻回房里。慕艳想既然蒋寒柏能敏锐地发现始神报复这一真相,大概也能理解她的意思吧?姜如昇轻声地和上门,慕艳看到他转过来的脸色一瞬间就明白他大概生气了。相处久了多少会了解对方的真实情绪,更何况姜如昇一点掩饰都没有。慕艳唇动了动,但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她惹人生气比较擅长,哄人对她则是高难度的事。慕艳很少有哄人的时候,如果对方疏远她,她也只会花时间让自己接受现实而不是想方法修复双方的关系。她也没有从双亲身上学到什么表达情感的技能,慕艳习惯了伪装因此要她关心一个人会令她无措又觉得不适。将个人想法深埋心底不利于亲密关系的建立以及矛盾的解决,可是改变自己也困难得很。慕艳坐在床边,咬着下唇,眼睛盯着地板,脚不时地晃动一下。她和姜如昇呆在一起很少有冷战的时候,哪怕慕艳冷着脸但最后都会被姜如昇转移注意力从而忘记不愉快。姜如昇一直担任她情绪的调节器,因此慕艳完全不知道姜如昇生气时她该怎么办。她只能等,等到他心情恢复后主动搭理她,这确实消极但没别的方法了。她和姜如昇相处中的角色已经固化,安慰这种事她做不来,很久以前的她还能假意安慰他人但现在的她做不到假惺惺地安慰姜如昇。是因为对方是姜如昇,还是只是单纯地不知道安慰人的方法?慕艳没有往下想,如果有答案不一定好的预感,她就会选择性忽略。有的事情既使知道了答案也改变不了什么,倒不如选择更为轻松的不知情。知道了太多东西只会使自己被沉重的真相压垮。做一个迟钝的人反而更不容易受伤。清醒着痛苦或陷入痛苦而不知,哪一个伤害更为大,没有人能完全说清。慕艳以前受伤但自己没意识到的时候没有感觉到疼痛但看到伤口后那些疼痛感就会一下子爆发出来,因此她觉得无知是种幸福。哪怕痛苦只是迟来而非消除,但痛苦来得慢还可以多自我欺骗一会儿。
慕艳实在受不了那种令人窒息的宁静,于是趁着姜如昇洗澡她便躲到了阳台上。慕艳的手搭在铁质的雕花黑漆栏杆上,冰凉的感觉强势侵入,她只觉得身上也被凉意渗透了。徐徐的夜风和着持续不断的虫鸣声而来,几缕发丝被吹乱在她的面上微微拂动,慕艳感觉到了些微痒意,她抬手将垂落的发丝捋至而后。慕艳看向远处漆黑的树影以及天上悬着的弯月,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这样惬意的时候之后应该不会有多少了,慕艳的思绪又开始发散。她想人为什么不能像植物一样自给自足呢?是不是正因为要向外界索取,所以人才免不了有各种各样的麻烦呢?但她转念一想,植物中也不是没有互相残害而抢夺生存空间的例子。慕艳想象中的云就是被风推着它走,它时而走时而停最后静静地消散,不受约束不用理会什么。
蒋寒柏一遍用毛巾擦头发一边来到床边坐下,他几乎是第一眼就看到了凭栏远望的许栩。他想的是,许栩竟然不是在姜如昇的陪同下到阳台上的?没有成年以后还丝毫不避讳的兄妹,毕竟性别不同导致接触的东西也各不相同,越来越多观念上的差异会将曾经一起嬉玩的亲兄妹拉远。所以许栩和姜如昇几乎是所有人被默认的一对情侣,蒋寒柏不算在那其中。今天许栩会强塞药给他,他怎么也想不到。他看得出许栩近似冷漠的本性使她很难全心在乎什么,这样一个人却能留意到他受伤,不得不说很有意思。蒋寒柏不是喜欢交谈的人,除非是他很好奇的事情才能让他变得不像自己。蒋寒柏推开玻璃门,他走近许栩站的地方道:“在看什么?”
突然被搭话让慕艳有点惊吓感。恐惧来自于他人。慕艳以前念书的时候有过被活人吓到的经历,那间学校和慕元就读的学校是兄弟学校,因此许多制度都有着严格的规定。学校一直严抓光源管控,定时熄灯亮灯,作为学生能做的只有适应。她那时候睡眠质量不好,天还没亮就自动醒过来,因此她常去饭堂就餐。和慕艳临床的女生托慕艳第二天起来的时候顺便叫醒她,慕艳答应了。看着窗外依旧是黑色的天空,慕艳猜测时间还早便打算先不叫她,让她多睡一会儿。慕艳轻手轻脚地叠被子又梳好头发才慢慢靠近她,准备将人唤醒。猝不及防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慕艳本来打算轻声说的话转为一声惊呼。在光线微弱的环境中与他人的眼睛对上真的很恐怖,因为在你眼中对方的眼是直勾勾的,不含一丝情绪也不像活人的眼。后来没有再发生过类似的情况,刚开始就是因为床位临近才比起他人更为亲密,床位变动之后就很少有接触了。慕艳那时想,或许她是发现了自己并不是一个适合做朋友的人才悄无声息远离的吧。没有一点在意吗?其实不是的,慕艳看着另一个女孩子站在了她曾经占据的位置不是没有一点感觉的。可是,有些东西抓不住就是抓不住。与其弄得自己狼狈不堪同时又折磨着别人,不如放对方自由,因为慕艳知道自己不算什么好人。她想得到别人与众不同的对待却不能给予相同份量的感情,一切都是她活该受的。我曾将你视为照射进我灰暗世界的一抹光,可是最后却明白我内心的阴冷只会让你失去温度。我曾将你视为自己的救赎,可最后却明白由内到外都没有一丝优点的我不应将你禁锢,你的身边应该围绕着同你一样阳光善良的人而不是总想拉你一同坠落的我。你没有长久停留我不怪你,因为我知道是我把你推远了。我没有朋友,因为你被从预备名单里除名了。慕艳无法将自己变成一个讨喜的人,她只想有个人能接受她的慢速度并一点点地卸下她的心防。慕艳从来不是主动的人,但她其实真的不喜欢有人在她的世界里随意进出,特别是不问她的意思就径自离开。或许是太习惯姜如昇的存在了,只是自己独处一小会儿都让慕艳想起以前算不上完全愉快的事情。慕艳偏头,对着蒋寒柏道,“没看什么,就发会儿呆。”
蒋寒柏以颔首代替回应,而后平静道,“我还以为你在看流星雨呢。”
“哪有什么流星雨?是你的眼睛不好,还是我的眼睛不好?”慕艳抬头然后闷闷道,“行吧,我瞎了眼。”此时月光昏暗,只有几点星再加上天空上有大规模的流星雨出现,因而白色的一道道白光在漆黑的夜空中十分显眼。在这里星辰与神关系密切,会出现星辰陨落只可能是有神被杀了。慕艳清楚地记得,那晚青冥蝶飞过后房间内还残余着它的香气,她倚在阳台的玻璃门上看完了一场无人欣赏且象征死亡的流星雨。这方天地里虚假的星辰都会为神的逝去而有所表示,始神却能看着他创造的众神被人类残杀,不得不说挺矛盾的。爱究竟是什么呢?一个设定为高高在上且无情无爱的众神之主竟然会为了一个人而悲伤动怒,慕艳有些好奇,始神如果知道自己的爱人不过是来这编好的世界体验一番神仙的生活之后不会留下在这里产生的感情会脸上出现什么样的表情呢?你的爱在对方眼中还不如一只活体的宠物份量要重,你是对方心中不会留存的存在。因为规则的限制慕艳无从得知,但如果她的爱被那么轻慢地对待,慕艳会狠狠地报复对方。慕艳转念想,她又不会爱上一个人,所以绝不会有那么糟糕的体验的。不管报复对方成功与否,在慕艳眼中自己被他人弄到失去理智的地步就已经够丢人的了。
蒋寒柏也不在意她的话,继续道,“关于星星坠落不是有种说法提到,生命失去后明星陨落。许栩,你觉得在神缔造的天地里出现流星雨意味着什么?”
慕艳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怀疑什么,她紧张时不会有明显的表现,因此她只是看着他说到,“你的意思是指有神被杀了?”慕艳撒谎或是因怕什么被发现而紧张时都会看对方的脸并通过其细微的表情判断对方是否相信或另有所指。
“不要待在外面太久。”蒋寒柏撂下一句话就转身回屋了。蒋寒柏回想起窗边那双深沉的眼暗想:果然姜如昇不会放心许栩一个人呆着,只是不知道许栩有没有察觉姜如昇的注视……
慕艳明白他的意思,神和人的矛盾已经完全激化,生或死必须要有一个抉择,现在谈什么和平共处都是一场可笑的了。
【慕艳悠悠道,“凉薄,我发现目前有个不对劲的地方。”
凉薄不得不接话到,“什么不对劲?”凉薄说不上了解慕艳,但对她爱捉弄人的小性子有点认识。如果在她说话后没有得到回应,她会生气。如果你和她搭话,她可能会卖关子,你越是好奇她就越是不说,仿佛别人为不知道她所知道的而好奇不已能令她得到什么极大快乐似的。当你不想知道的时候,慕艳则会开始说不停,哪怕你说不要知道也不行。慕艳喜欢唱反调,这是凉薄在多次询问慕艳曾经的经历无果后得出的结论。
平平的电子音让慕艳摸不着对方的情绪,于是慕艳接着道,“随机世界里分配的人的长相都太出众了,或者换个说法,一个比一个出众。”
凉薄看着慕艳和之前没什么变化的脸道,“是那样样的吗?你怎么会这样说?”
“就算只是智能但最起码的鉴赏能力应该有吧,你的数据分析不出来吗?”慕艳因为他迟钝的运算有些头疼。
“不都是你的样子吗?”凉薄弱声道。
慕艳的表情管理有一瞬间的失控,开口到,“你看到的是……我的样子?”慕艳联想到自己之前小孩子形态时常有的撒娇和耍赖,整个人都不好了。有什么能比你以为是用别人的样子扮小孩,其实是你自己的样子还被看到更尴尬呢?从凉薄的话来理解,慕艳是不是能认为他看到的一直都是自己的样子却没有告知她?
“是……啊。”虽然不知道慕艳为什么再问一遍但他尽量忽视掉心里的不安回答她,凉薄接着说到,“慕艳你以前长得很可爱呀。”
“你有没有失忆的可能?”慕艳忽然来了一句。
凉薄本能地感觉有些危险,他道,“慕艳,你不是要说发现有什么不对吗?”如果慕艳知道他还保留了她小的时候的图像只怕是不能善了了,所以凉薄很想将慕艳的注意转移开。
“是噢,我想说外貌值太高了,可能被别人动了手脚。”慕艳很快回答到。
“你之前不是调过数据吗?”凉薄道。
“我没有动外貌数据,在你眼里我是这么追求虚的东西的人吗?”慕艳有些气恼。
“不是不是,真的不是。”凉薄连忙道。
“外貌太好容易被人喜欢,如果厌恶被人追捧就会想逃离这个世界。如果沉溺于虚假的情爱就会忘记进虚拟的原因,甚至想要放弃一切留下。你知道有多严重了吗?”慕艳没有理他,有些尖锐地指出后果。
“可是……慕艳,我感觉你都不是这两种人啊。”
慕艳眼中的焦点落在茫茫的夜色中,她沉默许久后开口到,“不要太信任我,连我都不信我自己。”
凉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有时候觉得慕艳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不管是喜欢还是讨厌都特别明显,生气了也不会故意摆出一副好脸色。但现在他忽然发现慕艳和孩子的不同,孩子总觉得自己是正确的并且坚定的那样认为,可慕艳心底是否认自己的。一个人如果连自己也不爱又怎么会爱别人呢?凉薄觉得慕艳就像一个被迫长大的孩子,哪怕身体成长但那颗心因稚嫩已被伤害得彻底。他身为慕元上将的个人终端,可是并没有储存有关于慕艳的各种信息,仅有的几行字十分简洁,举个例子来说,就像一句简单的“死了”没有任何感情色彩,苍白而枯燥。短短的话将慕艳的大体经历概括却无法解释她为什么会形成现在的性格,或许只有慕艳自己才能回答是什么将她塑造成了这个样子。但慕艳不是一个喜欢倾诉的人或许她习惯了倾听,也可能她只是不想对无法理解的智能诉说。不论哪个猜测才是真的,凉薄都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大概就是,我知道你处在不幸中却无法解救你或给你一个安慰的拥抱。凉薄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那么关注慕艳,可怜不幸的人在虚拟中他不是没有见过,但他只会对慕艳生出怜惜。如果那种想要关注对方的心理被称为“在意”的话,凉薄想他是真的在意着慕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