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达炮轰阵地之后,金光陷入了长久的痛苦之中。尽管自滇西远征军两翼集团军发起强渡怒江时,他就已经意识到可能会面临这样的抉择,但真正到了这一刻时,却发现自己做不到那种漠然以对。
“长官!师团来电,命令我队固守阵地,目前已经没有增援部队可以到了!”年轻的通讯兵带了师团司令部最新的指令,小跑着上前报告。
“知道了。”金光注视着这名满头大汗的部人,并不意外地从对方眼中看到隐含着的彷徨之色。
金光,炮兵少佐,29岁,东京都人,毕业于东京工业专科学校,入伍前系动力技术员。在第56师团,他向来是作战勇猛的典范,晋升迅速,1939年南昌战役,日军进攻一直没有结果,金光冒着危险,指挥一门野战炮抵近射击,直接命中守军指挥部,当场炸死了中国第39军中将军长,从此声名大振。
松井秀治大佐率领部队增援龙陵,腾冲等地之后,金光就接替了他的位置,出任腊孟守队队长职务,成为松山守军的最高指挥官。腊孟守备队以第56师团113联队主力为主要兵员构成。
守卫战开始以来,包括深入敌后突袭破坏的敢死队,各种伤亡一直没有间断过。这次针对各阵地玉石俱焚的炮击,更是将血淋淋的残酷展现在众人眼前。中国军队悍不畏死的攻势再加上美式装备的强悍,导致阴登山,滚龙坡等终于被撕开了缺口,金光少佐很清楚部分防御阵地已失去价值,驻守小队全军覆没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他只是不希望中国军队这么快就一鼓作气直接威胁到松山高地,于是才下令炮击。
当然,希望和现实之间产,总有着巨大的差距。
谁也没有想到中国侦察兵的纵横深入,将松山一部分火力点暴露给了中国军,尤其是滚龙坡炮兵阵地几乎遭到中国军毁灭性打击,对整个松山的防御真是雪上加霜。
开始在守备队士兵眼中,以优势兵力重重围死松山的中国军队,并不具备成正比的威慑力。老迈的狮虎看上去虽然很凶恶,但却未必能够伤人。然后,实际上,当一个个堡垒被攻破,一个个阵地被中国军占领。让所有守备在枪山的日军不再自信,而是越来越迷茫。
松山两翼的口子已被撕开,长期直入的中国军队将彻底改写这一切。
......
阵地在经过日军玉石俱焚的炮击之后,第二天又被82团夺取主阵地。当然82团付出了巨大的伤亡数字,瘸五所在的营只活下了百把人,没有一个不挂彩的,除了刘大麻子之外。
油滑似鬼的刘大麻子倒是真正的毫发无损,全身上下连块油皮都没有擦破,要不是瘸五亲眼看到他干死了鬼子,都会怀疑这家伙是不是躲到哪里猫起来了。
铁头被救下战场就昏死过去了,通过手术,他体内的六块弹片被取出来,光是黑血就淌了半脸盆。比起铁头的伤,瘸五的无疑是不值得一提,医生在看到他那被弹片削掉半边腿肚子的瘸腿之后,居然只是扔了卷绷带让他自己包扎,说是等有空了再来帮他看看,脚连停都没有停。
“三哥,三哥!”铁头从深度昏迷中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喊着胡老三。他的几个老乡像疯子一样跳起身,也顾不上都带着伤,找来了医生。医生先是板着脸呵斥了这些拉着衣袖死活不松手的家伙,然后蹲下身子,用手扒了扒铁头的眼皮看了看,面无表情地丢下一句:“都把心放肚子里,这狗日的死不了!”
铁头又过了足足十多天才能开口说话,人也完全恢复了意识。他的身上大多是贯穿伤,好在没有危及到要害,这才留下一条命。铁头全身被绷带绑得像粽子,连里人一见他醒了,能动的都围了过来笑,他吃力地转头,看着这帮或大或小的粽子,也笑,笑着笑着想起了胡老三和其他死去的北路,开始哇哇大哭了起来。
“我X你妈的胡老三啊,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你狗X的竟然死在这么个旮旯地方......”铁头的头硬,心不硬,哭得满脸眼泪鼻涕,看得附近一圈床位上的伤兵叹息不断。
“我们把三哥埋了,再不埋就得臭了。”瘸五喃喃地说。
铁头心中一愣,这才注意到人丛中的瘸五。伤兵太多的缘故,好些人连个铺都没有,到了晚上挤在临时搭起的茅草棚里,一排排地睡在地上。
“瘸五,你是个带种的,三哥没有看走眼。”铁头缓过一口气来,双眼通红地看着他,“三哥埋在哪了,带我去看看?”
一帮兄弟听了后都惊呆了,赶紧上来拦的拦,劝的劝,说是外面还在下雨,伤口若是淋雨受风就完蛋了。铁头的脾气也倔,死活不拿身体当回事,硬说走不动让人背着也得去,直到来了个小护士劈头盖脸给他一顿臭骂,这才罢休。
“阵地打下来了没有?”铁头呆了半晌,又问。
“第二天就打下来了,我跟刘哥冲到暗堡里要活捉鬼子队长,哪知道他照自己脑门上打了一枪,死了。”高长工搓了搓手说,似乎还沉浸在那一刻杀气腾腾中,老实巴交的脸上呈现一种奇异的亢奋。
这家伙是陕西人,听说祖上三代都是长工,到了他这一代还是长工,于是就有了这么了绰号。大概是从小就受欺负太狠的缘故,高长工平时看着老实,三棍子打不出来一个屁,但这小子在战场上杀起鬼子却是很悍勇,弟兄们都笑着说他,把鬼子当成地主老财来打,事实上谁都知道他不过是指望自己多立军功,将来有更多的钱用来买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