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夜离带着叶倾城返回临渊阁,小叶子与展奕守了一夜,一个在软榻眯眼假寐,一个在门口倚槛打盹,寒夜静寂,风高露重,灯影摇曳,二人却不肯闭上厅门。叶倾城一夜兴奋,在苏夜离怀中絮絮叨叨全无睡意,到了门口想要向小叶子炫耀战绩时才发现荷包被人偷了。找了半晌没有半丝银钱的痕迹,撒娇赌气没奈何,苏夜离只是抿唇含笑,不言不语。
十月廿八日,也就是后日,是小叶子十六生辰,叶倾城传了府中丫鬟厨工上山帮忙,今明二日需要准备的东西很多,这便邀请苏夜离与展奕后日晚间来此做客,届时四人同贺生辰,畅饮一番。苏夜离含笑答应,主仆二人告辞离去。时至寅时,叶倾城呵欠连天梳洗睡下。小叶子等了一宿,一直戒备展奕,身子早就扛不住了,此刻只有她们二人,终于也囫囵睡下。
夜离谷 逍遥楼
苏夜离回谷歇下,第二日巳时被窗外人声吵醒。睡眼惺忪的推开二楼花窗,草木之气扑面一激,夹杂的微微冰寒之感让他精神一震,不远处的湖边凉亭内,数位女子莺莺燕燕叽叽喳喳的说笑打闹,给冬日增添了几分暖意。
“翠儿的针法又有进步了,如此下去用不了多久就能绣出好看的娟子了。”一位鸭青披风的女子背对着映雪楼轻笑开口,指着面前那名换翠儿的女子绣架。
“冰姐姐,翠儿都进步了,您看看我进步了没?”坐在她后面石凳上,约八九岁模样的蓝衣小姑娘脆生生开口。鸭青女子转头一瞧,含笑道:“学了一月了,果然进步不小。”这一回头,方瞧清她的模样,身量高挑,青丝斜绾,面如敷粉,峨眉淡扫,凤目朱口,仙姿卓绝。她略一抬头正瞧见远处花窗边的苏夜离上身,微微点头一笑。
苏夜离颔首一笑,离开窗前走到一旁软椅边小坐一会,自顾洗漱穿戴完毕,腰悬佩剑出了楼门,闲庭信步沿着湖边石径走到凉亭外,抿唇一笑:“在学刺绣?”
“少爷,您起了?”蓝衣小姑娘一见他弯眼一笑,端着手上绣架给他瞧:“您看湘儿绣得如何?”
“少爷!”亭中女子们皆起身垂首,恭敬施礼。
乔冰轻轻一笑,并未施礼,开口道:“离弟。”
苏夜离点点头,盯着面前一群小姑娘,温声道:“都起吧,接着绣。”女子们笑着起身,接着方才的话题相互小声讨论。苏夜离看一眼湘儿绣的歪扭花枝,叹一口气皱了眉。那湘儿小嘴一厥,抱着绣架回了位子不再理他。
乔冰环视一圈,轻声道:“你们先绣着,我与离弟外边走走。”
“是!”
苏夜离抬步跨下石阶,沿着湖边石径慢慢走着,乔冰款款随在他身侧,瞧着他素白袍服挺俊背影含笑不语。相伴走了约一里,这才轻声开口:“离弟。”
“嗯?”苏夜离并未回头。
“爹爹近日常念叨你的身子,不知伤势如何了?”乔冰和煦出声,嗓音一如身旁的碧蓝湖水。
“已无大碍。”苏夜离缓缓走着,懒散出口。
“姐姐与你瞧瞧。”乔冰上前一步立在他左侧,将他左手搭在自己左臂上,伸出雪白葱手替他把脉。苏夜离任她号脉,盯着她侧脸,片刻,轻声道:“如何?”
乔冰放下他手臂,迎上他探寻的眸子,笑道:“无妨了,再开副方子调理便是。”
苏夜离剑眉一皱:“算了吧,冰姐,我不想喝药!”乔冰摇头一笑,并未答言,照旧不缓不急的朝前走着。苏夜离抿唇一笑,跟上她的步伐,温声道:“冰姐,师父这几日可好?”
乔冰望着前方落木,点点头:“还好,只是有些念你。娘亲也甚想你!”
苏夜离不自在的盯着脚下石径,看她一眼:“过几日我便去拜会她老人家!”
乔冰盯着前方,语意凉凉的责怪道:“听说这几日你常往外间跑,也不跟讲学学诗作文,也不与侍卫武艺切磋,成日里看不到人影,你上哪去了?”
苏夜离暗叹一声,踢着脚下碎石子,期期艾艾道:“反正也没事……我不过出谷历练历练。”
乔冰转头睇他一眼,不悦道:“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而毁于随,你莫忘记!”
“知道了!苏夜离被她训斥,满面悻悻的跟在后头。随手攀折一颗往年的枯松果,手上一使力将松果钉出去老远,震的远处一棵柏树扑簌一抖。
洛城 皇城
梅妃病愈,肩上伤痕难祛,楚洛不宠幸她,别的宫殿却是一片欢声笑语。宫中女子正是争宠时节,梅妃郁郁不得志,尝尽冷落之苦,却并未被废,仍尊贤妃之位。云兰不离不弃的守着她,替她打探各宫情况,传递来往密报。传闻和乐轩的戚美人很得皇上宠爱,她哥哥戚大人一朝加官进爵,在朝堂上有时也敢与李家人叫板了。锦绣宫的江美人晋了淑妃,授了印玺,现今正统领后宫,春风得意,江家虽无人做她靠山,但听说她也在暗暗拉拢自己的势力。
慕容雪被打入冷宫,沐阳殿凄凄惨惨,眼见就要入寒冬,棉衣无一件,炭火无一盆,连厚的被褥也没有多余的。张公公年迈古稀,不肯告老还乡仍然守着她。时不时托人悄悄拿了她书写的字画与亲手刺绣出宫贩些碎银贴补。
楚稚年过十六,在太学院学习诗词歌赋文韬武略,梅妃不得宠连带着他也受了冷落。诸多皇子公主常拿他取笑嬉戏,太子更是常常与他发难。所谓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慕容雪进宫一直没有子嗣,好不容易生下楚稚却被打入冷宫,外传身死,不然这太子之位定是该楚稚所得。
现如今的太子楚裕已然三十有余,正是楚洛第一位皇子,乃从前在东宫伺候楚洛的一位贴身侍女所出,她出生寒微,不堪委任,不敢妄想皇后之位,一直深居简出不肯与外人相交。太子似乎也明白自己的处境,在外羞于提及母妃,也从不去探望,反与进来疾速窜上的淑妃来往密切。楚洛素来不管这些,只管夜夜笙歌,醉意淫奢,朝事上更无甚见解,总由楚钺与李家人商议协办。
莫逍遥思念慕容雪,连番挣扎犹豫,终是抵不过彻骨的相思之苦,孤身一人前往皇城和乐轩夜探。只可惜费劲周折到了和乐轩,看见的却是戚美人对镜梳妆之景。他百感交集,不敢再惊动宫中加了防备的侍卫,悄悄返回了夜离谷。回谷后,自然又是连日忧思,沉默寡言。派了谷中精卫留意着洛城的动静,别的事都不再上心,这一对青梅竹马情深意切的苦命鸳鸯,被人生生拆散了一辈子,却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错过。看来,缘分二字真的是神奇莫测,若果真无缘,即使对面擦肩,怕也难以相认吧!
这个冬天,应是夜离谷十五年来最最平静的冬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