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死牢,阴暗潮湿,散发着阵阵霉味。苏夜离靠坐在墙角,半眯着眼睛盯着紧闭的牢门。身上的羊皮夹袄已经被剥,只穿了单薄血污的中衣。虽然如今天炎了些,但身处地底死牢,仍是冰冷异常。
他身上的伤势不容乐观,肩胛处受了一剑,伤口入肉寸许,皮肉外翻,结了厚厚的血痂。眉角被刀刃削到,破了相,好在伤口不深,伤愈应是不会落下疤痕。只是腰背处断裂的肋骨处,传来钻心的疼痛,让他担忧。
自从在漠国边境将蜀国盐钱两讫之后,苏夜离便马不停蹄赶往洛城。在漠国,苏赫这个名字,男子十人中便有八人,即使知道此名,也难寻到想要找的人。苏夜离与边境的苏赫来往数年,对漠国的地域风情甚为熟悉,扮一个漠国来人,着实不难。本以为万无一失的刺杀,却不知为何却走漏了风声。如今被人生擒,只得坐以待毙。
苏夜离呵出一口白气,靠着湿漉漉的石板地,咬牙撕破衣衫下摆,缠住结痂的肩胛处。这一用力,伤到断裂的肋骨,额角立时冒出了冷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凝神望着粗比手臂的脚链,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
莫逍遥自上次刺杀失败后,严命苏夜离今岁按兵不动,不得刺杀。苏夜离一直遵从他的谕令,不敢轻举妄动。奈何梅妃病重的皇榜,张贴的天下皆知,多少游方术士奉命而来,复又全身而退!如此良机,他怎能轻易错过?
暗中脱离了押运队伍,只身犯险前来洛城。走时,一人一马,连青羽也没带上。所做之事,实是不得已而为之!若是将刺杀梅妃的计划诉与展奕与谷中兄弟知晓,他们怎肯放他一人前来?
他们必定会集聚一处,听他号令,乔装也罢,夜袭也罢,皆会随他一同杀入皇城。只是,到那时,他该如何向莫逍遥交代?皇城凶险,刺杀不易。谷令森严,违者重罚。难道,他要亲自害了甘愿与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吗?
苏夜离嘴角苦涩一扯,或许这就是天意?他担心刺杀失败害了谷中兄弟,独自一人乔装来此。却原来,自己真的输了!灭门之仇难报,抄家之恨难慰,就连自己这苏家最后的血脉,也要葬身在这深宫死牢之内了。
远处的甬道口传来丝丝火光,给漆黑如墨的牢房深处带来点点晕黄。脚步声渐渐靠近,听去不止一人。火光中,人体拉出长长窄窄的黑影,投射进牢房,混合着沉闷的脚步声,放佛来自地府的勾魂使者。
“王爷。”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伴随着佩刀擦过革带的金属声。
“嗯。”楚钺沉闷一哼,迈步进入狭窄的甬道。
苏夜离闻言抬头,眼中射出冷冷的寒光,直直逼视而去。
楚钺缓慢走着,不长的甬道,放佛却走了许久。走至牢门前,隔着牢柱,低头打量着湿冷的死牢中浑身是血的苏夜离,眉眼一咧:“怎么?恨本王?”
苏夜离不语,只是盯着他。
楚钺朗声一笑:“你如今性命捏在本王手里,杀死你如同捏死一只蝼蚁。你,凭什么恨本王?”
“哼……”苏夜离冷冷一笑,开口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既被你擒住,本少爷也没想过能活着出去!”冷冷一言,充满了无惧赴死之志。
楚钺摇摇头:“大好的年华,便要被凌迟处死。可惜了……”
苏夜离心口一冷,昂首喝道:“楚钺,要杀便杀!何不来个痛快?”
楚钺鼻尖哼出一声不屑:“痛快?看着你一刀一刀的凌迟,本王会非常痛快!”
苏夜离牙关紧咬,握紧右拳,眼中是滔天仇恨:“狗贼!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火光下,面目神色分外狰狞。
“哈哈……”楚钺瞧见他怒火急烧的模样,不自禁的轻轻笑起来。肩膀的颤动,带动着蟒袍上的玉带也跟着抖动着。眼神一凛,喝道:“说!是谁派你前来?你,又是谁?”
苏夜离眼光一冷,枯坐不语,低头不再接话。激将、攻心、奸猾、耍诈,任你如何费尽心机他也不会泄露分毫!
楚钺目露不悦,转身朝外走去,扬音道:“很好!很好!好好招呼他!直到他说出来为止!”
“是!”身后的狱卒恭敬应答。待楚洛远远离去,才转过身来。其中一个狞笑道:“瞧着细皮嫩肉的,也不知味道如何?嘿嘿……”
另一个笑劝道:“哥哥万莫胡来!听说此人武艺极佳,咱们千万别上当了。依兄弟之见,不若留给典狱吧!他老人家最近心情不好,正愁找不着人撒火呢!”
“对、对、对!他老人家的双生刃日久不用,都有些锈了,这小子细皮嫩肉,正好磨刃子。”二人改口一合计,都觉有理,暗暗欢喜。
苏夜离听见他们的话语,心中愤恨更甚,若非身负重伤,脚铐铁镣,只恨不得亲手掐死这两个口吐秽语的狗杂碎才好。
“呼。”冷风一吹,火把熄灭。
二个狱卒站在湿寒的死牢中,都吓了个半死,浑身颤道:“谁?”
无人回答,亦无任何声音。
二人又站了一会,牢中再无异样。关押重犯的此处,只有一个苏夜离,瞧他处境,谅他也插翅难逃。
“今晚的风真大呀!”那先前规劝别人的狱卒当先开口,悉悉索索的摸索着火折子。
另一个狱卒也放下心来,长出一口气:“吓死哥哥我了!快些点火,咱们出去。这里阴森漆黑,怪吓人的。”
“知道了,我正在摸呢!”
摸来摸去,终于寻到火折子,狱卒开口道:“找着了,找着了。”慢慢揭开火芯,小心吹燃,往火把头上凑去。
火折子一凑近,暗淡的火光中,只见一张放大的人脸悬在甬道的半空。细长的眼睛,苍白的面具,泛着绿幽幽的光。
“啊……有……鬼……!”狱卒一口呼出,还未说完,咽喉处却涌出大量的鲜血,无声的流动,淹没了最后一个鬼字。
另一个狱卒陡见此景,已然骇得不轻,双眼瞪的堪比铜锣,惊呼一声:“妈呀……”一转身,飞快的跑了出去。只要跑出甬道,进入上面的牢房,就有救了。
火把沉重的木柄准确的钝入狱卒后颈,未给他多余的时间思索与挣扎。有救无救,从此就再与他不相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