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倾城自与叶世锦和好,心中开阔了许多。一点一点长大到十六岁,对老父的愧疚日益增加。如今,终于抛开脸面和好如初,自然欢喜。
既已和好,断没有经年不回府的道理。所以,隔上几日她总会带着小叶子回府一次,虽是当日折返,但对叶世锦来说,已经好了太多了。
这不,叶世锦前脚从荣兴楼回府,后脚她便到了。照旧走的后院耳门,回了听雨轩,刚好巳时。一番整顿收拾,小丫鬟报,老爷刚回府,在花厅等她用饭。
叶倾城扶着小叶子,从水榭往花厅去,那日替她撑伞的小丫鬟瓶儿照例小心撑了绸伞。日头不算太大,叶倾城一路看着府中景致到了前厅。
门口的侍女躬身唤:“小姐。”
叶倾城点点头,抬步入内,小叶子跟随其后,瓶儿收了伞,垂首立在门边。
叶世锦坐在花厅红木饭桌后,笑道:“刚到怎么不歇一会?爹爹等你便是。”
“已经歇过了。”叶倾城清甜答了,小步走向饭桌。小叶子忙与她搬开木椅,一旁侍立的丫鬟开口道:“老爷可是开饭了?”
叶世锦点点头,那丫鬟自铜盆中净了手,一盘一盘揭开盖着的饭食,一道一道报了食名。小叶子端了身后的铜盆给叶倾城净手,自个儿也洗了洗,拣起竹著,替她布菜。
管家伺候着叶世锦,叶世锦见着等他的叶倾城,笑道:“饿了吧?快吃快吃!”
父女二人慢慢吃饭,叶世锦一边吃一边给叶倾城夹菜:“瞧你瘦的,多吃些。我听小叶子说你近日没甚胃口,可是小叶子做的饭菜不合口了?”
小叶子一听,站直了腰背,小心布菜。叶倾城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笑道:“爹爹莫要难为小叶子,城儿过后多吃些便是。”
叶世锦呵呵一笑:“好好好!”
叶世锦早间白送了李萦旭一半荣兴楼的私产,心情不算太好,这会见了叶倾城,乐得早忘了那一茬。陪着爱女吃饭,享受着难得的天伦之乐。
饭用毕,漱口净手,丫鬟撤了饭菜,打扫花厅。叶世锦瞧着外间的好天气,命丫鬟捧了茶具、靠枕,父女二人移到花园小湖的画舫上。
初夏暖风,杨柳依依,湖面上泛着耀眼的光泽。叶倾城立在船头,盯着那一圈一圈散开的波纹,出了神。小时候,他们一家三口,也常常乘兴游湖。那时候,上官解语总会在船头摆上琴案弹奏几曲,小小的叶倾城舞着小身子学着跳舞。叶世锦在船头支了钓竿,静静钓鱼。
那时候的天,多美啊!那时候的湖,似乎也比现在蓝一些!或许,是自己太过悲伤了吧!
“爹爹!”叶倾城转头轻快唤。
叶世锦站在一旁,笑道:“怎么了?”
“城儿为你弹奏一曲!”叶倾城笑弯着眼睛。
“好!城儿弹曲,爹爹就钓一会鱼吧!”仿佛心有所感,二人都怀念起了旧时美好。叶倾城一提议,叶世锦便附和了。管家支了渔具,小叶子摆了琴台。
船头之上,叶倾城专心致志的弹琴,微风吹拂着她素白的纱裙与长长青丝轻轻飞舞。叶世锦专注的钓鱼,束发上插了一支白玉笄,鬓角略有几丝华发,瞧去颇有学者之风。管家与小叶子侍立身后各自带笑,和睦又温馨。
叶倾城弹了一会,心中思绪牵出来,清了清嗓音,唱起曲来。这一次,没唱“陌上花”,倒是选了往年的踏青曲。
曲子是耳熟能详的民间小调,小叶子也会哼,立在后头小声跟着唱。管家与叶世锦年岁相仿,听了旧年的曲调,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年少时代。一时间,温馨气氛中,又添了些明快。
案上有人挥舞手臂大声呼喊。管家耳力极佳仍旧听不清楚,众人只好折返靠岸。不过心情都是大好,笑嘻嘻的下船,来人匆忙上前:“老爷,王公公来了!”
叶世锦一听,猜着是楚洛给他的赏赐点头道:“你先去前头报了,就说老爷我更衣就来!”来人忙应了,前头跑了。
叶世锦这才转头对叶倾城道:“城儿先回屋去,爹爹迎了圣旨,就来寻你!”
叶倾城点点头,笑道:“那城儿先回听雨轩。”
叶世锦点头,着管家陪着回去,独自一人往前院去。
前院香案齐备,来宣圣旨的照旧是上午迎他的青衣宫人。见了他客客气气道:“叶老爷,皇上有赏呢!快快接旨吧!”
接迎圣旨,府中家眷按例应一同前往,但叶世锦却不舍得爱女被宫中人瞧见,寻个女儿常年不在的由头混了过去。
楚洛白得了叶世锦一批蜀绣并十数名绣女,赏的东西倒也不菲,一对翡翠鸳鸯,一件明黄洒花织锦纹的短坎肩。商人不得为官,叶世锦没有官职,楚洛不能赏他别的,这坎肩却是皇室才能用的颜色。改日召他进宫,穿着御赐的黄马褂,可就显出对他的宠爱来了。
叶府下人见了这明黄坎肩,喜笑颜开。叶世锦却没什么特别的喜气,平平淡淡接了东西,赏了宣旨的众人。王公公笑道:“叶老爷没别的事,老奴可就回了。”
叶世锦含笑道:“有劳公公了!”客气送走王公公,将鸳鸯、黄马褂供奉在花厅正墙上,一个人转去听雨轩寻叶倾城。将赏赐说给叶倾城听,叶倾城道:“皇帝倒真聪明。”
叶世锦饶有兴味的盯着女儿,命厅中侍女退下。管家守住门口,叶世锦笑道:“哦?城儿说说,皇帝为何聪明?”
叶倾城瞧见父亲的神色,笑道:“爹爹莫笑话城儿,我也是瞎猜的。”
叶世锦喝一口茶,呵呵乐道:“到底是长大了,知道害羞了!”
叶倾城偏着头思筹片刻道:“爹爹手上捏着丝茶专营,又有各地买卖。他现今不大管政事,也犯不着与您为难。每年上贡给朝廷百万白银,还要时时往宫里送财帛美人。虽挂了皇商之名却一分好处没有,半点权利皆无。赏个黄马褂,不过是脸面光。这下又不知道要招多少人的红眼,要送多少家金银了!”言毕一叹,隐隐担忧。
叶世锦盯着爱女担忧的小脸,有片刻愣神。心中有安慰有感动,也有叫做家的踏实感。自从上官解语仙逝,有多久他没有这样的感受了?
“城儿真聪明!不愧是爹爹的乖女儿!你与爹爹想的一般。下人们不明就里,以为爹爹捡了多大便宜。”叶世锦叹一口气,眼神黯淡下来。想着今早梅妃的话,心口一跳。
“城儿。”
叶倾城刚被夸赞,又见老父黯然,奇怪道:“怎么了?”
“那宋玉,你可想好了?”叶世锦有些急切。
叶倾城眼睛一瞪:“啊?爹……你真想嫁了我?”小脸上写满讨好与不情愿。
叶世锦摸摸她靠近的头,解释道:“今早进宫,梅妃打探你的生辰。爹爹骗她你不足十五,心智未开。”
“城儿九月便十六了, 成人了!”叶倾城不解。楚国风尚,女子十六成人,置办成人之礼,焚香诰祖,开祠祭祀。这之后,便能嫁人了。
“爹爹知道!但梅妃探问,怎可实说与她?城儿莫不是想离开家里,进宫争宠去?”
叶倾城脑袋摇的似拨浪鼓:“我不去!”
“爹爹也不愿你去!你娘亲貌美,当年就差点被你外公送进宫去。洛城许多官家也知她美貌!如今,算计着你长大了,已经有人使阴招在梅妃面前举荐你,说你已经成人!”叶世锦心中暗恨,道出了着急她婚事的缘由。
叶倾城怒道:“这些人,成日里惟愿自家好过,哪管别家疾苦!”
叶世锦宽慰道:“你知晓就好!现今躲过了,他日也会有人冒头的。那宋玉品貌都好,爹爹很满意的。”
叶倾城蔫下来,塌着脊背:“城儿不想嫁人。”
……
父女二人说了一下午知心话,用过晚饭,叶世锦才命管家护送人回临渊阁。走时又交代一番,叫暗卫注意着往来之人,决不允许有人靠近临渊阁半步。
至于宋玉,用叶倾城的话说:“您再给城儿注意几日,瞧仔细了!”叶世锦明知是敷衍话,依旧高兴的应了。一边吩咐人暗中跟随宋玉,一边命人跟着在荣兴楼会美人的李萦旭。一个是未来佳婿,不得有差池;一个是伸着白骨爪的恶鬼,更不得有任何差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