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宗祠,按例是叶府长辈,奈何叶家长辈多已仙逝,叶家又以叶世锦为尊。是以,这祭祖也便由他主持。女眷是没有资格进入祠堂的,不过,叶倾城尚未出阁,叶世锦破例让她一同祭拜。叶家人谁敢说半个不字,只得装作不知,点头应允。
叶世锦站在一层一层的祖宗牌位下,虔诚的举着三尺长香。他身后站着叶倾城,叶倾城身后是宽大的白纱屏风,屏风后是一众叶家男丁。众人虽知晓屏风前站的纤纤白影便是叶家大小姐,却一丝也瞧不清楚。
上官良没资格进来,宋玉更没资格。祠堂外站满了没资格进去的男女老少,手中或提或拿,都是簇新的香烛纸钱,等着里间祭祖完毕,好在外间的大铜炉里添香烧纸。
陈氏站在宋玉他娘身侧,小声道:“听说,叶小姐就在里面。”宋妈妈仰头看一眼台阶上大开的红漆木门,人影幢幢的都是黑衣男人,半点也瞧不出有小姐的身影。
“是吗?”有些疑惑。
陈氏忙点点头,肯定道:“真的。老爷说的。”
宋妈妈点点头,抬眼瞧见自家儿子魂不守舍的模样,拉他一把:“玉儿。”
宋玉正在搜寻方才的白衣小姐,闻言忙笑道:“怎么了,娘?”
宋妈妈摇摇头,慈爱道:“傻孩子,莫不是瞧得眼花了?”
宋玉知他娘误会,忙道:“孩儿并无。”
宋妈妈见他和气模样,拉住他手宽慰道:“你自好好读书,他日也能像这般的,莫要眼羡别家。”
宋玉笑笑,反握住母亲的手:“孩儿明白。”
陈氏自小也是命苦,否则也不会被她爹卖给上官良做小妾。一辈子也没见过这般大阵仗,更没像今日一般,光鲜程亮的正式见过这许多人物。这些礼遇全仰仗他这宝贝侄子宋玉。此刻见宋玉一家虽穷却不志短的模样,生怕他娘俩生了见外的心不肯攀附叶家,届时她的好日子可就到头了。忙裂开嘴呵呵打岔道:“哪能艳羡呢?玉儿,方才可曾见着叶小姐?”
宋玉一怔,问道:“叶小姐?”
“可不是吗?就是叶家大小姐叶倾城!”陈氏忙加重语气。
“未曾见过!”宋玉茫然摇头。倾城……这名字若是用在方才的白衣小姐身上,倒是绝配的。只是,怎么不见她人影?这一想,宋玉的脸又开始烫了。
“啊?怎么没见着呢?”陈氏着急起来。听说,叶小姐祭祀完毕就会离府的。到时候,哪去见人啊?陈氏顾不上再与他们叙话,忙四下去寻上官良。
“真的?”上官良一脸焦急,叶世锦专门交代的,难道竟没见着?
“走走走,宋玉在哪?”上官良拉着小妾飞快的在人群里穿梭,像个无头苍蝇一般。宋玉见上官良着急模样,不解道:“姨丈,这是做什么?”
上官良飞快扫一眼就要完成的祭祀仪式,急道:“你真没见过城儿?”
宋玉茫然点头。
“你见过?”
宋玉茫然摇头。
“你到底见没见过啊?”上官良急不可耐。“完了完了……不行不行……”一连串话没说完,人已经跑远了。
宋妈妈探寻的瞧着陈氏:“怎么了?”
“哎呀,急死人了!”陈氏双手拧了新缎子裙,看上去,也不比他夫君强多少。
祭祀完毕,侯在祠堂外的人喧哗着敬香烧纸,虔诚的求些福缘。叶世锦立在门口,吩咐一众家丁小心伺候。前院酒宴已经摆开,有烧完纸钱的陆陆续续往前院走。
小叶子扶着叶倾城,从侧门离去。至始至终,没有一个人见着传说中的叶家大小姐。
管家已经准备妥当,小声回了叶世锦的话,又命人将一应祭拜物件送往门口的马车上。
按照惯例,叶世锦不在家中用饭,会携独女前去祭奠亡妻。至于她亡妻为何不葬在叶家祖坟,而葬在别处,倒真没人知晓。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酒宴完毕,洛城最有名的戏班子会在前院戏台上唱戏,直到亥时才散。宾客可在前院看戏喝酒吃点心,也可在花园作诗品茗。湖边还有专为年轻人准备的画舫,供人游湖垂钓。最后,最重要的,是临走时,不论男女老幼都有回礼赏金。赏金按照身份辈分有所不一,不过,最下等的奴婢也会有一颗银馃子。
所以,这清明祭祀,叶家才会人山人海,人满为患,人多眼杂,人人欢喜了……
上官良来此可不是为了那一份赏金,而是为了叶府的全部家财。倘若叶倾城瞧上了宋玉,叶家的金山就唾手可得了。
这会,上官良谄笑着站在叶世锦跟前,脸上咧着古怪的褶子:“妹夫,你看……人……人还没见着呢……”
自从知道他单独上山寻叶倾城,叶世锦对他就很不满意。因为宋玉确实不错,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就此揭过的。
“恩,我知道了。”叶世锦没什么颜色,对身旁管家道:“准备好了?”
“回老爷,准备好了。”管家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神色。
“走吧。”
“是。”
“哎……妹夫……妹夫……”上官良撵上去:“人……人……不见了?”
叶世锦懒得理他,步履飞快。管家停下来,伸手拦道:“舅老爷,留步吧!”
“你……”上官良老眼一瞪,就想发舅老爷的威风。
管家是个练家子,上官良那点小身板如何强的过他?伸手挡住去路,他眼睁睁瞧着叶世锦转去听雨轩,没奈何。
小叶子扶着叶倾城侯在听雨轩门口,叶倾城戴着素白的斗篷,斗篷上缀着素白薄纱,刚好罩住她的身形。
小丫鬟们守在一旁,眼睛里或失落或庆幸,点点难明。管家照旧侯在丈外台阶下,低着头弯着腰,无声无息。
叶世锦一来便见着她瘦弱的小身子孤单单立在屋檐下,正在等他。心上一软,走上几步,感慨道:“爹爹真不舍你走呀!”
叶倾城一怔,隔着薄纱打量她爹。额上细纹又明显一些,挺直的腰背似乎也有些弯了。她心中有些内疚,有些怅然,有些遥远,实难分清到底哪边更多一些。
叶世锦瞧不清楚她脸色,只道她又不高兴了,忙道:“好了,好了。爹爹不说了,咱们走吧!”
一行人穿过水榭,绕过前院,上了门口的马车队。小叶子小心扶着叶倾城,眼珠子在叶世锦身上转了半晌,想看出“偶遇”宋玉的来龙去脉。叶世锦眯眼假寐,也不知道他是看见还是没看见。
众人出了城,换了几辆寻常马车,又分了几路各自前进。叶世锦带着女儿换了马车,反着路径行了三炷香,这才换了青布小轿,由几个轿夫抬着,沿着苍莽山外围,往深处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