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余音拉的很颤抖,这声突如其来的叫喊声吓了屋子里人一跳。
撇开布帘子进来一对父女,他们放下正在编制的竹具,一前一后匆匆跑进内屋。
坐在床上的是位少年,看着或许年纪再大些,他腰背直立,露出一个狰狞的表情,深黑的双瞳中看不出应有的光泽。
额头间挤露几滴汗珠,滑落到胸前衣襟,接着仰头抬望,此时衬着一头披落的散发看起来要更加恐怖。
他还没有注意到床边靠近的二人。
父女中的男人看到如此画面心头一缩,不过经这几天为少年洗漱看护,他认定少年不久前发生了灾难的事情,这是他做了噩梦了。
“小兄弟,先喝点水。”男人倒了一杯茶水,端送递到少年面前。
缓缓意识到身旁的两个人,少年先是愣住,而后,正面瞧了瞧男人以及在他背后瞪大眼珠子向他看的小女孩。
片刻之后,像是明白什么,恶梦初醒一般,神情逐渐恢复了正常。
少年双手端过茶杯,双目紧闭,轻轻抿了一口。
......
三个月后。
“以悠哥哥,猜猜我采到了什么东西。”
名叫曲儿的小女孩俏皮地探出头,接着伸出手,稚嫩的小手里摆弄着什么东西,对着面前的少年嘻嘻而笑。
手里那是一颗绿中带红的植株。
“额?这不是一棵草吗?莫非这并不寻常,那让我猜猜看。”
以悠停止摆弄雕刻,若有所思地看着曲儿手里奇怪的植物,装出一副真的在思考它是什么的模样。
“不知道吧?”
曲儿显得很神气,原来眼前的大哥哥也会有不知道的东西。像是计谋得逞一样,歪着小脑袋瓜子得意起来。
“那是什么呀?”以悠平静道。
曲儿微微一笑,试着压低声音。
“这是艾语草,插在室内可以防虫,还...还能提神...还有父亲受伤时就会叫我去采一些回来,说是捣碎后敷在伤口上这样他就不痛了。”
曲儿试着模仿大人的口腔,学着做的动作很是稚嫩可爱,听她这么解释,以悠倒是饶有兴趣。
说完以悠就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站着的身高刚好抵到以悠坐着时嘴巴的位置,角度也是刚好。
“妞妞,看来你还是懂的挺多的啊。”以悠笑道。
曲儿这时就愈发开心了,心里甜蜜蜜的,却一脸满是傲娇地说到:“那是!”不过这洋溢在脸上的开心可是藏不住的。
自三个月以来,以悠一直被这户人家的父女照顾,这家人虽谈不上富有,但也算是坦诚相待,他的身体逐渐恢复到了常人水准,现在已经基本无碍。
平日里,以悠就摆弄点雕刻,偶尔出去捡捡石头,有时也会帮这对父女做做杂事,日子最平常不过,以至于在素不相识的人眼中,这是一家三口人。
再或者,他现在对周围的环境有了细致的了解。
可就在三个月之前,任谁都无法确信,以悠,如此一平凡的少年,他却在与世隔绝。
他一直都在陷入无止境的沉睡中,仿佛漫长的深夜没有尽头。
这一觉,他已经睡了三千年。
以悠不是他的全名,少年姓五鹿,这个偏僻的姓已经消失在了如今的大陆,罕迹难寻。
五鹿以悠,便是三千年前五鹿家族剩下的唯一子嗣。
当时名震大陆的强大势力五鹿,于乱世中屹立不倒的一方霸主,千年底蕴,万人朝宗,于大战中湮灭了。
对以悠来说,三千年的沉睡是一段漫长而孤独的封印,这是为了五鹿后继有人的延续罢了。
他的父亲做出这样众人难从的决定,在破釜沉舟的最后那一霎那,他活了下来,而后余下的所有代价如雨倾注般的血洗了整个五鹿。
兽族,这是以悠脑中千年里都在彻骨铭记的,一生的仇敌,至死不渝。
可是对于之后这对父女中的男人在山野遇到倒地昏迷的以悠,以悠他自己却根本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他一睁眼便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力量全失,记忆残缺,修炼的力量全然散去,如若废人。
而沉睡的代价不该如此。
仿佛刚刚陷入一场拼尽全力的战斗,激烈了很久。
当发觉自己身边伫立两个陌生人时,以悠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只是他们不知,终于三千年后,他醒来了。
三个月以来,以悠一直在弥补和修复脑中残缺的记忆,在思绪越发明朗的同时,他也在调理着身体中剩下无多的力量。
不过,隐隐约约他奇怪地察觉到体内还藏匿着一股陌生的能量,可这种感觉很忽微,每次就在他快要察知到能量后就会消失不见。
总的来说,他确信这对他的身体和修炼无害。
他现在还需要更多的一些时间,观察和等待。
崩崩!
崩崩!
这时,一个男人迈着沉重的脚步,扛着一只咽了气的妖兽,进入了院子。
男人身材粗犷,样貌端厚,“砰”地一身把妖兽躯体扔放在地上,从刚才抬运妖兽的脚步声和喘气声来看,妖兽占有一定不小的重量。
不过这也可能是男人受了伤的缘故。
曲儿看到父亲的腰间又缠上了几圈泛红的纱布,顿时泪水上涨,围靠在了男人的身上。
“阿爹,你怎么又流血了。”
曲儿抱住男人的大腿,本想伸出小手察看伤势,可担心弄疼了男人,只好又拽住了男人上身衣尾。
曲儿的眼泪滴答滴答地流向地面,可男人的心里哪是个滋味。
男人连忙半蹲下来抱住曲儿,不断摸着安抚着闺女,道:“没事没事,不过是小伤呢,流了点血,阿爹可不痛哩。”
曲儿哪里知道会痛不痛,可听到这个回答也是理解父亲,小哭了一会就渐渐安静了。
男人不断安慰着,温柔地替闺女擦了擦了泪水,刚巧看到她手中紧握着的植株,便说道。
“待会咱们吃肉,可这之前,曲儿先替阿爹去摘一些艾语草回来,之后阿爹就更有力气了,这样好不好?”
曲儿听到话,勤快地点了点头,自己擦了擦眼角余下的泪水。
“嗯嗯,我很快就会采回来的,阿爹可不要动。”
说完,把那株艾语草放到石台上就忽匆跑出门去。
男人望着离去的熟悉背影,短短伫立,接着对以悠招呼了一声便转身走向了妖兽躯体。
平日里相处,以悠对男人也算颇有了解。
男人叫江竖,在近地域以猎杀妖兽为生,几年前因得罪人妻子被牵连杀害了,虽想复仇,但看着自己身边一点点长大的闺女,最后这份意志也无声破碎了。
再者,江竖算得上一位爽朗义气之人。
“哈哈哈,今日算是糟了霉运,碰到一只三阶妖兽,在队伍撤退时,却没差地被这只突然冒出来的畜牲挠了一下,你说,小兄弟,这日子难混呀!”
一边动作利索地处理着妖兽躯体,一边对着少年侃侃而谈。
虽然裹着纱布,但以悠清楚,妖兽的攻击往往是剧痛且致命,有时不仅能血流不止,严重的会使血肉皲裂腐烂。
如果活着这对常人将是生不如死的折磨。
可这对修道者同样是不可小觑。
以悠附和地“嗯”了一声,便将视线投放到了石台上那株艾语草上面。
绿中透红,茎中无刺。
“枝茎光滑,独一无二,只是长得像罢了”以悠意味深长地说道。
他把艾语草拿在手中,试做提醒男人,“这根本不是艾语草,这是麻毒。”
听到以悠反常的语句,可谁知江竖连看都没看,甚至没一点额外反应,只顾做着手中的杂事。
手起刀落,动作利索把肉块和骨架分离,各分两堆。
这短暂寂静只停留了一会,江竖便再次爽朗大笑起来,行为格外突兀。
“小兄弟,原来你识得它。”把扁刀直直插在了墩子上,停止了手中的活,径直走到檐廊,男人就一屁股坐了下来。
似乎有难言之情,坐着对着远处发呆了好一会。
“一般人可不会识得它......可这幸好又偏偏长在这样源气稀少的瑜南,唉...若没有它,说不定我早就在一次次猎杀妖兽时,就战死了呢”江竖对着以悠一一吐露出了真相。
“初次我碰到它,还是曲儿误打误撞采来的,最后误以为是药草......”
江竖侧对着少年,顺势解下了肩臂缠绕的纱布,清楚露出了里面的肌肤。
那是一条条黑色凸起挤满淤血的筋。麻毒,字如其名,麻痹和剧毒。
可这种剧毒不会立竿见影,而是用一次积累一次,往往数年才见结果,把捣碎的麻毒叶敷在伤口上,毒素就会迅速地侵染身体各处筋脉。
可一经浸染,最终是必死无疑。
不过,存在一弊,相反的这却是防止伤口恶化的好药材,尤其是因妖兽攻击造成的致命伤害。
男人把全部其实都告诉了面前的这位少年,虽相处时日不多,但江竖并没想隐藏,这对他来说有人倾诉也是件轻松的事。
自己还能撑住几日,这便完全看天意了。
只是他唯一牵挂不舍的,不是自己的闺女还能是谁呢。
“其实要不是玲,多年前我就已经死了,只是曲儿这丫头,奈何苦命人至此啊。”
这时的江竖,爽朗的笑声已经消失了,剩下的逐渐被伤感取代。
玲是江竖被牵连杀害的妻子。
以悠明白,也许平日里江竖对自己如宾客相待,甚至毫不隐瞒,完全不把自己视为外人,原因大概于此吧。
人都是自私的,有求于人必有礼于下人。
他这是想把曲儿这小丫头托付给他。
“江叔,你的毒或许并非无药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