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满月躺在漆黑的横轿中,双眼涣散,方才被那道红色请帖砸中的时候,他仿佛看到了一些事情,不知是梦,还是谁的记忆。
周庄梦蝶,蝶梦周庄。
往事历历在目,一切的过往,仿若似曾相识。
初见这群迎亲使者的时候,陈满月并非不能动弹,而是看到这些熟悉的面容,他心中感到了一丝愧疚,对于这群被屠杀掉的奴仆们,陈满月对自己产生了一种罪恶感,仿佛那个梦中的灭门真凶便是他本人。
所以当他被这群尸鬼近身的时候,才会没有反抗的意识,因为陈满月还未从“看到”的过往中,清醒过来,即使是现在这幅被强行装进喜轿后的状态……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大雨沥沥,陈满月进入到梦境之中,不知何时,他的朱红锦袍,变成的水墨纶巾的书生打扮,虽然身后同样负剑,但是那柄因无鞘而被布条包裹着的断剑,已经换成了剑锷为太极两仪的道家长剑。
在小镇街道奔跑躲雨的过程中,陈满月,不!陈满月借助着梦境,体验着那个灭门凶手,也就是阴阳家李晚,于百年前途径此地时候的心境。
诗经《关雎》,是以雎鸟相向合鸣,相依相恋,兴起了君子对女子疯狂的相思与追求,以及淑女陪君子的爱情故事。
当“李晚”为了防止书籍被大雨淋湿,将其怀抱于胸口,护着书籍寻找避雨地的时候,擦肩一名路人,纸伞轻移,李晚侧脑回首,见到了因大雨,而趁机逃家玩闹的陈令姜。
而陈令姜,也因为好奇,转身看向李晚这个不拿怀中物挡雨的笨家伙。
四目相对,一眼往年。
至少,对于当时的李晚,是这么认为的!
看到那个读书读傻了,站在雨地里发呆的读书人,持着纸伞的陈令姜,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随后便觉得自己有些失礼,于是陈令姜一手提捏着衣裙,绕积水而过,走到正淋着雨的读书人面前,将伞撑到二人头顶。
“呶!”陈令姜抖了抖举伞的手,朝着李晚轻哼了一声。
李晚看着靠近自己的举伞少女,出奇的脸红,只能拘谨地紧揽怀中书籍,有些结巴地回应对方:“啊?嗯!哦……”
相较于李晚,陈令姜倒是没有因为贴近陌生男子感到别捏,而是愈发好奇李晚藏在怀里的书籍,宁愿自己遭受雨淋,也要将其保护地这么严密,难道……是某种神仙贴身打架的画本绘录?又或者是那些姐姐们藏在闺中的神秘书本?她记得名字好似叫做《绣榻野史》!
太恨了!陈令姜跟随着双亲外访姑表亲的时候,有好几次在堂表姐的闺房中看到这本书,可每次偷摸翻阅的时候,都被那些年长的姐姐们用各种理由阻挡,还强行将书本放置到她探摸不到的高柜上,今日借雨偷跑出来,偶遇的怎么一呆傻读书郎,居然也如此藏书,是怕她看不懂不成?于是陈令姜踮着脚,愈发靠近李晚,瞥其怀中书本,试图查看书籍名称,如果真是那本神秘的《绣榻野史》,那么她今日说什么也要阅上一阅。
面对着持伞少女的“进攻”,李晚不自主地朝后退了一步,使身体离开了伞下,露出的后背,已经被雨水打湿一片。
李晚越是这样,陈令姜就越好奇,再次上前一步,眼看俩人的身体就要贴在一起。又因为二人是一进一退,所以当李晚衣襟被打湿的同时,持伞逼进的陈令姜,后背同样被雨水打湿。
最后,李晚望着少女嘟着嘴还在逼近着的举动,以及其肩部上的湿痕,最终在其面前败下阵来,心气一泄,怀中的书籍一股脑地掉在雨地中。
《孟子》、《论语》、《中庸》以及《大学》,四书?不是那本野史?
望着散落到雨地中被水侵湿的四本名称显眼的书籍,陈令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举动,想起了之前二人的距离……陈令姜立即委婉了起来,红着脸向身后倒退,准备与眼前的这名陌生男子拉开距离。
可倒退一步后,一脚踏空,踩在了深凹地水坑当中,身形失衡,然后,整个人便向后仰面而倒。
注意到陈令姜脚下打滑的动作后,李晚立即作出援手,伸手拉向对方手臂,可身体倾斜后的陈令姜,因为突然的变故而变得慌乱起来,手舞足蹈,试图保持身体的平衡,而她挥舞的手中,还握着油纸伞……
伸出援手的李晚并没有成功救援,而是被胡乱挥舞着的纸伞扫到了鼻梁,受到疼痛后,身形同样后仰,于是,二人几乎是同时摔倒,跌躺在雨地当中。
低头看了看满是泥浆的衣裙,然后陈令姜又望向对面同样摔倒了的李晚,二人的囧状,让陈令姜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什么嘛!将书藏的那么严实,原来是个应对“科举”(南北朝时期,九品中正制)的书呆小官人。
(科举,渊源于汉朝,萌发于南北朝,创始于隋朝,确立于唐朝,完备于宋朝,兴盛于明、清两朝。随着士族门阀的衰落和庶族地主的兴起,魏晋以来选官注重门第的九品中正制已无法继续下去,这里的科举,意指察举孝廉。)
陈令姜回想起自己之前的行为,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她误以为对方怀里藏着的书籍,是自己十分好奇的那本,经此误会,她才会如此地咄咄逼人,以至于现在她与对方二人都变成了落汤鸡。
但既然二人都已经被雨水淋湿,那……
跌坐起来的陈令姜,将手伸向一旁的水坑中,从中掬水,然后双手捧着,朝着对面同样跌坐在泥浆中的李晚泼了过去。而后者在摔倒后,原本想立即起身查看眼前这个被水坑绊倒的漂亮姑娘,可没想到李晚刚刚从泥水中爬起,就被陈令姜泼过来的雨水打在了脸上。
一次,两次……
李晚侧首举着衣袖,遮挡漂亮姑娘泼洒过来的雨水,三两次过后,李晚也慢慢放下了之前的腼腆,开始尝试着反击起来,蹲下身子,从周边的水坑中,以三指撩拨水花,跟对方打起了水仗来。
“唉————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一名身着蓑衣,路过避雨的老叟望着磅礴大雨下的年轻男女,有感而发地叹息了一声,都说少女勾人、少妇勾魂!从那男娃子脸上的表情来看,怎地如此不经挑拨?只是被女儿家家地用伞遮挡了几下雨水,魂就被勾走了?竟忘记了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公然地在大街与其戏水!对得起脚下的那几本圣贤书吗?
哼!老人暗跺了一脚,兴许是力气稍大了些,引得脚下的泥浆溅到了裤腿之上,老叟暗啐一声晦气,随后不在理会雨中的那对男女,疾步匆匆地朝着镇外跑去,那里有座城隍庙,看此时的雨势,应该尽快找个落脚避雨的地方……
老叟走后,正你来我往、打得不亦乐乎地二人,也纷纷罢手,同时将双手交错与头顶间,因为雨水正慢慢变大。掉落于泥水中的那把油纸伞,因为之前的甩动,断了俩个伞骨,伞面也破了,这种雨势下,已然是无法再用了。
陈令姜突然靠近李晚,然后拉起对方的手,朝着镇外跑去,她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现在这幅样子,肯定是不敢回去的,而眼前的这个书呆子,明显就是外乡人,现在避雨的唯一去处,就只有镇外的那座香火冷清的城隍庙了。
李晚任由这个漂亮姑娘牵着自己的手向前跑,这场雨,其实挺好的!没必要非躲不可,不谈其它,只说此时展露在他面前的风景……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李晚觉得自己有些小人了,于是赶紧扭头,回头朝着自己那几本被雨水淹没的四本书籍,以及那把破损的油纸伞。
“对了!书呆子,我叫陈令姜,你呢?”陈令姜一手拖拽着李晚,另一只手则是掩在额前,替自己遮当迎面砸下的雨水,一边头也不回地问向李晚的姓名。
陈令姜?真是一个好名字!听到漂亮女子的问话后,李晚不敢回头,感受自己手上的温度,又开始结巴起来:“我?我叫……”
陈满月突然双手抱头,雨中男子的名讳,他在梦中没有听清,因为那大雨中的雨滴,突然变成了血红色,陈家灭门一幕的画面,又在他的眼中一闪而逝,随后各种怨气的声音,出现在了他的耳中,是那群被屠杀殆尽的陈家家仆,呼救声、谩骂声、埋怨声、震耳欲聋……
漆黑的棺轿之中,陈满月表情痛苦,双眼满是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