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夜,厚重而凝实。
更声笃笃,在静寂的夜里传出很远很远。三更了呢,听雨揉了揉白日里干活弄得有些酸痛的手腕,又钻回到自己的铺盖里。旁边的小荷睁着眼睛望房梁,怎么也睡不着,细看上去身子还有些微微发抖呢。夫人和小公子下午就被送到了外宅,跟着去伺候的人不知道有多庆幸,剩下的下人谁也不傻,有门路有去处的今天晚上全都躲出去了,留下的都是真的无处可去的,听雨都怀疑偌大的后宅院子里是不是只剩下了她和小荷这两个粗使的小丫头了。
听雨和小荷轻声说起了悄悄话。
“你怎么还没睡呀?”
“我,我有点害怕。听雨姐,你说那些姑娘婶子们传的是真的么?真有妖怪来咱们宾州城了?前院里的兵说是成批成批地调来了,这妖怪晚上要是真来了咱们城守府,该怎么办呀?”
听雨其实也怕,可是她比小荷多少要大一些,如果她也怕了,小荷怕是会哭出来,所以她只能尽力安慰她:“没事的----冤有头,债有主,就是妖怪真来了,也找不上我们。要找也是去前厅找老爷和燕都来的齐大爷他们,你个小妮子瞎操什么心。”
“嗯,那,那我尽力不怕。姐,她们说妖怪来了就走不了,铁定会被乱刃分尸的。 咱们那个,那个曼珠沙华真会有这么厉害么?”
“应该是吧,听说以前用在别的妖怪身上了,结果尸骨无存,那里面用的可是石漆...”
小荷听得一哆嗦,屋内似乎旋起一小缕幽冷的风,梁上一线细灰飘飘洒洒落在屋角,屋顶上的瓦当似乎轻轻动了下,又似乎没有。
清冷的夜色里,雪贝慢慢仰起头,灵巧的小鼻子皱了皱,仰望那一线新月,毛茸茸的大尾巴轻轻刷过院墙那里月桂树的摇曳枝影,杳无声息。
心语划过心田--曼珠沙华,我倒要看看能奈我何。
诺大的前厅院子里空空荡荡, 花叶婆娑,间或虫鸣三两声。实则人手都在墙外暗处埋伏着,不露一丝声息,外松内紧。
借助花树的暗影,新月夜里朦胧的光线以及天上不时飘过的云层,雪贝绕着前厅的院墙探了一圈,暗暗摇头。这些人从人类的角度来看也算是一把好手了,训练有素,懂伪装,会掩藏气息,不过--------跟须弥紫界山的生灵比起来,还是差了一些。
虫鸣声停了一瞬,又复如常。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钟时间里,空中划过一条灰线,在夜幕的掩护下,起落转折,尾巴尖甚至差一点就拂到暗中埋伏的观察哨的后脖梗,贴着后墙根,小爪子勾着房檐上的瓦当一借力平趴在了屋顶。
快到极限!快到人类的眼睛来不及捕捉!
雪贝就像长在屋顶上的一片阴影,无声无息沿着蜿蜒的房梁曲线向上游动,停下来,默无声息地用自己的利爪抠下屋顶上四块黑色的陶面瓦,轻轻掩在一旁,又以几乎微不可查的动作挖穿瓦下三寸厚的青泥,无声无息不动声色,泥土未有一星半点散落在外。伸爪轻抹,屋面板被轻轻掀起一块,透过椽子之间的缝隙,向下看去。
屋内七八个人或站或立,有个穿着青色员外敞,长相精干的人正背着手,颇为烦躁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这个人她还认识,以前来城里的时候远远扫到过几眼,正是宾州城的官老爷罗子翰;厅里上垂手的位置上坐着个三十七八岁的汉子,眉分八彩,鼻直口方,虽然表情凝重,倒也沉稳得很,他背后站着三人,一人背剑,一人持刀,一人赤手空拳,看眼眸都是精亮,下盘沉稳,俱都是练家子;下垂手的位置上歇着个老丈,寥寥几根还看得过眼的白头发勉强挽了个髻,眼狭长,眼角眉梢皱纹堆累,穿着宽松的丝绸衣裳,身后却有两名侍卫,各自披甲佩刀,确是军中行伍出身。
屋中主事的四人,只有俺答铁兀儿不在。
却听罗子翰对那三十多岁的汉子说道:“齐爷, 其实本官心里有件事情弄不明白,不知能否讨教一二。
“你说。”齐峰道。
“咳,据本官所知,这陶铁匠不过是本城一个无关紧要的碌碌小民,不知怎会劳动铁血盟千里追杀?”
齐峰不置可否:“明和坊那次,他一人连杀了我铁血盟追风堂八名好手,难道城守真的以为他只是一介碌碌小民?”
“这,难不成他以前在江湖上混了些明堂,又与铁血盟结下了什么梁子?”
“嘿嘿,这梁子结的可大了,若非是他,我铁血盟的老盟主怎会身故?二十二年前所发生的那件事情实在太过诡异...不提也罢,倒要小心不相干的人知道多了惹祸上身。----似陶公望这等人死了是他的便宜,我家盟主和整个珈蓝阁恨不得剜其心,啖其肉,将之寸寸凌迟,若是今次尸体不失,总要曝晒百日,挫骨扬灰方才解恨。”
罗子翰见齐峰无意多说,倒也不好逼问,便打了个哈哈“齐爷说的是,这等奸佞之徒冒犯了铁血盟,就该这般。”说话间无意抬头瞟了眼屋顶。“.....”罗子翰瞳孔猛然一缩,在屋顶的椽子间看到了两只正明刷亮的眼睛,寒光熠熠!心下大喊要糟,已经来了!待要出声,来不及了。
卡擦一声木屑翻飞,一痕灰影一闪而没,爪间黑色寒芒狂闪,插向屋内齐峰的天灵盖!
变起肘腋,齐峰来不及多想,腰眼使劲,金刚铁板桥,生生向后避开一尺,利爪擦过脸颊,在脸颊上留下一行血痕,鲜血溅落。哪知道利爪顺势下落,一挑一抹,扣住齐峰的一只脚,在脚后大筋上一划。
但听一声惨叫。
快,太快了,一个照面瞬息完成,干脆利落,挑了齐峰一条脚筋!
雪贝回身欲再攻,迎面里一把刀兜头盖脸削向脑袋,斜刺里一剑点如秋水刺向后心,如影随形,动作也是极快,确是齐峰身后使刀的和使剑的同时出手。那赤手空拳的一把拦腰抱起齐峰,毫不停留扑向厅外。
与此同时,大厅里汪延年以及两个侍卫更不停留,直接拍碎窗户蹿入院落。
罗子翰不敢稍待,一回身跌入屋子角落,那里有一盏青莲烛台,罗子翰到那盏座之前,双手发力,就要发动机括。
就这功夫,听得身后吱吱一声兽吼,雪贝的身影在刀光剑影间一团一展,宛若一挂流水,绕过三尺剑锋,冰凉凉的小鼻子几乎紧贴大刀劈斩的弧线,电射转到刀客背后,长爪力挫而下,使刀的不敢怠慢,脚下生风向前纵出,可惜慢了一息,这妖物的速度已至化境,等闲人比不过她,身子已起在空中,后颈确是一凉,伸长的利爪透骨而出,鲜血顺着透骨处喷溅三尺之外。
雪贝身在空中直扑剑客面门,爪划向双眼,剑客头一偏,剑如游龙,剑花灿灿若星,顷刻间数剑攻向雪贝要害。雪贝爪影翻飞,半空里劈下每锋剑刃,锵锵锵火星乱灿。最后铮然一声,剑客三尺青锋剑断!同时雪贝长尾忽然伸得老长后甩。
那赤手空拳的横抱齐峰已经扑到了门口,只待一步踏出便可与外面接应的人会合,哪知道横空里一条长尾毛茸茸忽然甩将过来,拦腰缠住齐峰,竟一股脑将他拽了过去!啊!使拳的翻手猛拍,待要去抢, 那尾巴却一翻一弹,凭空快了数倍,直将齐峰抡了过去。使拳的待要上前再抢,一搭眼瞧见城守罗子翰正站在青莲烛台前,双手已然扣住烛台底座。来不及了!不由得嗨了一声,青筋暴跳,猛地脚一跺,凌空蹿出大厅。
这齐峰右脚脚筋已被挑断,痛得他浑身哆嗦,冷汗直冒,偏偏在节骨眼上被长长尾巴重又甩回厅内,当真心如死灰,却也实在不甘心这么折了性命,一咬牙,自怀中抽出匕首,拼了命去斩那长尾。
人算不如天算,长尾如丝,柔韧且绵软,匕首却难削断分毫!
这边厢使剑的霜寒剑一断,暗叫不好,不退反进,扬掌拍向怪物面门。这个时候他不能退,只要转身一跑,很可能会被单方面屠杀,不如迎上去以攻为守。岂料怪物身形如梦如幻,青烟般避过掌影,身子穿插而过,直扑青莲烛台下的罗子翰!身后长尾飘摇,直将卷着的齐峰堪堪送到剑客掌下。剑客招式用老,但听啪的一声响,将这位贵为铁血盟追风堂副堂主的齐爷打碎天灵盖,立毙掌下。
罗子翰站在青莲烛台盏座之前,正要转动机括,听得身后动静不对,猛回头,看见一双利爪几乎近在眼前,不由得惊呼一声,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他们计划十分周详,怎料还是出了这等变故。
斧刃破空,奔若惊雷。斗大板斧脱手而出打着旋儿,凌空斩。
雪贝毛茸茸的小身子在半空中忽然倒退三尺,滴溜溜一转。劲风扑面,斧刃的青色寒芒呼啸而过,劈开一层气浪,擦着长尾上卷着的齐爷的尸身,轰隆一声,将后墙劈开一个大洞,穿墙而过。
罗子翰这回是拼了老命了,双手抓住青莲烛台的底座死命一转,嘎巴数声,机括响。
罗子翰身后靠着的那面墙陡然一转,将罗子翰一推转进了墙内。
扔出板斧的俺答铁兀儿在门外大喝一声:“起弩!”
院外蹿起了大量的弓箭手,迅速将前厅包围,暗中埋伏的人马终于动了,装备的无一不是顶级劲风弩。
门外,每扇窗外,劲风弩带动点点寒芒,有如蝗虫过境,密密麻麻铺天盖地而来。
雪贝吱吱吼叫,身子化成一片模糊的光影,有如一线青烟,转眼间或用爪挡或闪躲,狠狠拍飞了数十支弩箭,实在躲不过了,大尾巴卷着齐峰的尸首当了挡箭牌,不一会齐峰的尸首便被扎成了刺猬。
同样被穿成刺猬的还有剑客,以攻为守固然解了他燃眉之急,却让他没有时间撤出埋伏圈了。军令如山,军法无情,还没有哪个兵敢找死做出网开一面这种事。
锋利的劲风弩交叉错落,将厅内每面墙轰开道道裂缝,墙皮灰尘簌簌直落,雪贝换劲,小爪子轻轻在地面一挑,准备腾空而起。同一时间,剑客尸体摔向地面。
轰隆一声,青砖塌陷,整个地面尽数陷落。陷坑下全铺着半尺长的狼牙钉。雪贝不得借力,落入陷坑。
所有弓弩手立刻压上,弩箭将整个陷坑覆盖。与弓弩手一起的还有八个身穿偃月犀甲的人,全身上下都被偃月犀甲裹在里面,连头面口鼻都被偃月犀甲头盔遮盖,八个人八个方位,参差错落,与弓弩手一起。每人身后却背着一个硕大圆筒,筒上面又从肩头伸出一根长管,成年人拳头粗细,管最前端有个细嘴,又自圆筒下部延伸出一些细管子与肩头上的长管相连,这个硕大圆筒还配备有一个手柄握在每个人手里。
有埋伏的军士拿过烧红的烙铁引燃细嘴上的引信,八人身体微弯,手柄同时一压,顿时八道蘑菇云状火焰从长管内激射而出,足有十余米远近,在空中轰开蜿蜒的业火血路,交叉成网,齐齐砸入陷坑之内。
石漆被引燃而形成的火焰,水浇不灭,黏密浓稠,如附骨之蠹,只要沾上一点,凭你本事通天,也无法摆脱。红莲业火,只为彼岸花开,曼珠沙华由此得名。
曼珠沙华足足燃了数十息,陷坑内一片焦黑,弩箭和坑底的狼牙钉融化而成的铁水横流,烫得坑壁的土石嗤嗤直响。
这个怪物无论如何都必死无疑。
哪知道,坑内忽然长啸叠起,滔滔绵延不绝!
转眼间,九天之上,无数紫色云层翻涌,张牙舞爪,盘旋起落,乌压压似乎要压断滨州城的城墙。疾风起,狂风呜咽,乱石拍空,沙尘狂吼,瞬间暴雨如注,借着狂风之势摧枯拉朽,城中大小建筑均在天翻地覆中战栗。
城守府前院议事厅。坑内陡然强光爆闪,气浪狂飙四溢。一道透明的光弧闪过,轰隆一声响,整个议事厅四分五裂。
所有埋伏的人都被掀飞,砖石瓦块木椽房梁在半空里横冲直撞,砸得兵士们鼻塌骨陷,口吐鲜血喷撒,砸死者七八,砸伤者怎么也有几十了。
院中稍远处还有百余名的城防精锐围着,见此情景众人心底一凛。
议事厅的残垣之中青白色的风刃交织勾连,形成了一颗青白色的风球,无数风刃在其中翻飞隐没,尖利的风啸声几乎震破鼓膜。风球冉冉升起,曼珠沙华的业火烈焰绕着风球蜿蜒游动,不时露出獠牙,想要啃破风球的外皮,可惜连一丝丝印记都难留不。
风球内是一身雪白的皮毛,紫目如电,利爪森然,尾如长绸,眉心道纹殷红如血,摊开空灵花的纹路。
“你们找死。”冷森森的声音淡淡吐出。长啸声起,长尾勾旋,身周凝聚的无数风刃一震一抖,缠着外面拼命向内钻挤的红莲烈焰,啪拉一声爆散开来。
风刃在空中带出音爆的声音。
数息之后,地面上没有站着的人了,包括曼珠沙华的八位掌控者。他们背后的长筒在风刃业火的双重袭击下均已爆炸,绽开绚烂炎华,连累身边兵士死无全尸;偃月犀甲是避火宝甲,就是曼珠沙华的红莲业火也能阻挡住,但是架不住风刃把你打成了筛子,业火顺着撕开的缝隙往皮肉里钻,直至骨骼,内脏。
俺答铁兀儿在风球升起的那一刻见势不好返身狂飙,完全来不及下令全体撤退,索性直接撒了手,毕竟还是自己的性命重要些。别看他长得五大三粗,能爬到宾州行军总管这个职位,总揽全州军务,那脑瓜也得极其灵光,不是光一个喊打喊杀的武夫就能做到的。罗子翰早已通过墙内密道到了后宅藏将起来。铁血盟甚至连着鸿胪寺带来的人手几乎全灭。
雪贝身形缓缓落下,天空中亦有风停雨散的迹象,漫天星光丝丝缕缕透过云层的缝隙扩散开来。
残骸的角落里有人悄无声息开了一枪。
FN57,延迟式后座,非刚性闭锁,隐蔽式jichui击发,复合结构的套筒,枪管上配了xiaoyinqi,采用SS190弹药,出膛速度为916m/s。性能极为优秀的---------junyongshouqiang,第一行星时代的产物。
没来由感到一股极强的寒意顺着后脊梁一直延伸到四肢百骸,小耳朵紧紧贴着头,雪贝的身体瞬间达到了自出生十二万年来能达到的最快速度,消失于无形之中,人眼捕捉不到,即便是低,中等魔族也几乎抓不到什么踪迹。
FN57失去了怪物的行踪,持有者汪延年只在一处瓦砾之上找到几点纯白晶莹的血,援兵四处搜寻,出了这个院子,纯白晶莹的血纷纷点点,每隔七八十米总有痕迹,已经出了城守府偏院的侧墙。
“快,”汪延年面色严峻,“通知城守大人,全城戒严,搜到杀无赦,死要见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