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门内深邃的一线空间倏地闭合,栖霞石的钥匙落入邹然的掌心。
留下的全部加在一起里外里十九个人,一时间无人说话。
邹然干咳了一声:“诸位......”
来自登革岭的雪里紫金猛然打断:“邹小子,我可是把手底下的人都交给你了,你他娘说这么邪乎,敢保证一定有大批高手来偷袭咱们?别是贪图囫囵个的紫极参王吧,我特么可是瞧见了,法宝外留下进陵的可都是你们自己人。”
“......”
邹然冷笑一声:“我若想独吞紫极参王,不知会你们直接带我的人进去岂不是更省事?雪里山主想多了吧。”
雪里紫金颊上横肉抽动了一下,待要说话,天际吹过来一阵飘荡不定的风,人群里大耘峰的左子久忽道:“五里方圆之外刚刚有人设了结界,有东西来了,正在合围。......这些东西,不弱,先头的楔子距离此地三里开外。”
他平素沉默寡言,塞在人群里毫不起眼,但是当之无愧乃是这群人里公认的修为最高深者(某位云华仙尊的徒儿真实身份尚无人得知,可以排除在外),此时开口一说话,众人心中齐齐一凛。
TMD,还真有。大敌当前,得拼了,那如何抵挡?
月色摇曳如水,半边素问濯濯,暗月如钩。此时天际少有云彩,雨后星子清明,看起来与往日没什么大不同,但是空气中肃杀的气氛越来越凝重,似乎有淡淡的血腥气从四面八方涌动过来。
不多时,人群中又有几人脸上变色,已经感应到了危机。
邹然环顾四周,缓缓道:“不急,不能硬拼,咱们的目标是拖住他们一个时辰,给门下弟子创造逃走的机会,所以,不能被一眼看穿实力。这样,咱们这些人,有谁修了幻境领域?”
人群中有位归农子思量了一下,答了言:“小老儿二千五百年前在本命心法之外新修了一门幻物之法,变换造物,形成了领域,只是修行时间尚短,不甚精通,不知能否派上用场。”
南海撼山湖的苍门灰不疾不徐:“袖水乾坤,遮掩气息,混淆七感。”
万花谷的宫小璇万福施礼:“万花谷的万花境乃是看家本事,改天易地,扭转日月星辰。”
人群的最外围有位白衣修士跟着哈哈一笑:“那我也来凑个趣,我有幻境名曰“守一”,掌控人心。”此人,不,此妖名叫解兰亭,所学渊博,直比一代名儒,世居衡江府桃源镇外兰亭山,万年来平生所学自成一道,乃是兰亭悟道的开派宗师。
一旁默不作声的小姑娘雪贝轻悄悄开口:“我也有一个,通吃。”
什么?众人不解,齐齐向她看来。雪贝唇一抿,很想翻个白眼:“看什么呀,我是说,他们四个人的领域特性,我的领域都有。”
切!众人同时做出不屑之态。疯了吧,这云华仙尊的小徒弟当真狂的可以,你修行几天,敢如此吹大气。不过这小丫头不是应该和大部分人一起被法宝收走吧,怎地留下来了?
想到法宝,人群中左子久,苍门灰,石上鼓等几人同时叹了口气,可以承载数百人,上千人,乃至几万人的法宝,像他们这种底蕴深厚,历史悠久的门庭不是没有,不过特么的出来抢东西带这累赘玩意干嘛?顾全自己门下几十口子的事儿那还不容易,还亏得须弥紫界山高低还有一个可以带着门下弟子离开,否则真要玩完了。
邹然一摆手:“事到临头,管这么多做什么,幻境领域有一个算一个。听好了,你们五人领域都打开,套在一处,目的只有一个,困住所有来犯之敌,抓住机会往死里整。”
归农子皱眉:“这个,我们五人的幻境各有侧重之处,以往又从没交流过,这贸然融合领域,交汇之下,只怕会有破绽,一旦被人抓牢,领域立破。”
“那就赌它对面擅于看破幻境的高手不会多,我就不信他能拉出来数十精于幻境的高手,寥寥几个罢了,若是幻境缔造者像市场上的大白菜一般随处可见,我等输了就是天意,认了。”邹然声音淡淡。
“其余的人,由你们五人安排分散传送到领域内各处隐蔽起来,暗中盯着,如果在敌方发现有狠茬子,幻境高手,手段特殊之辈,找机会干掉,优先解决精于幻境之辈,得手后迅速脱离。记住,偷袭为主,尽量不要泄露形迹,这一点归农子你们五人一定要倾力配合,甚至在紧要之时不惜迅速挪移他们避免被太强的点子结果了。当然,所有人都要牢记,如果有人陷入包围无法逃脱,......所有人不得去救,迅速撤离,再找机会杀敌。此一点极为重要,众位均是我界枭雄,平素闲云野鹤惯了,但是此刻我要求大家听此号令,众位,可能做到?”邹然眼睛眯起,看着众人。
这个,众人心中均是一动,如若是自己深陷重围,自然是希望有人救援,不救,多年修为岂不毁于一旦,若是自己至交好友,血脉至亲......
才想到这,登革岭雪里紫金大酒糟鼻子动了一动,“生人味儿,据此不到两里。”至此十九人均已感应到深陷巨大的包围圈中。
邹然声音略微上扬,“诸位,那就好自为之,开始分头行事吧。”
众人各自去做准备不提,这边厢雪贝拿着赛琪交给她的那个小巧的手鼓模样东西仔细看了一眼,毫不犹豫把启动开关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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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贵守在窗前,隔着窗缝不安地注视着黑黝黝的夜。耳朵恨不得竖起来,用心聆听任何蛛丝马迹。
媳妇张氏坐在床上,怀里搂着三岁的小儿坠儿,全身都在颤抖,说不出话来,只是将坠儿紧紧搂在怀中,生怕被人抢走似的。
远处传来一声朦胧的喊声,接着又是死水一般的沉静。但是翟贵这次听真了,这是人临死前发出的惨叫声。之前听到过许多这种声音,却都像裹着一层厚厚的霜,听得飘飘渺渺的不好判断,这回倒是判断出来了,也意味着......死了的人离自己这边越来越近。
翟贵回过头来看了看自己老婆孩儿,鬓角冷汗一片一片冒了出来。
响水弄正好位于延秀坊里面稍微靠北一点的地方,延着弄堂外的折腰长街一直走到头就是五鼓楼前那座细细高高的牌坊。这一片里外里住的都是小户人家,一向平和安宁,只是从今天下半夜开始一切变得不对劲起来。
前半夜城里某处似乎也不太an生,但是离这里太远了,大家伙原本都不是太在意的。接下来后半夜了,黑灯瞎火的大街小巷充斥着人群跑路的声音,这谁能受得了,都是五更就起早忙碌营生的本分人家,三更里被扰了好眠,还让不让人活了。翟贵是个卖豆腐的,气得火冒三丈,啪地一声拍开自家二楼临街的窗扇刚要扯嗓开骂,待得瞧见空中一缕烟一样飘过去的二八女子后,登时倒栽葱跌了个屁墩,摔坐在地板上。
翟贵闭了闭眼,那会儿满大街百鬼夜行的景象还留在脑中挥之不去,但是这些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问题是他该怎么办。他不敢出去,除了百鬼夜行的震慑之外,还因为家门外已经不是他所熟悉的那片街道了。
起雾了。绵白的雾好像柔软的羊毛一卷卷堵住所有人窥探的缝隙,风起,居然听到了潮水拍岸的声音,悠悠荡荡的歌声从不知名的方向传出老远。
天老爷,在这种情况下谁他娘还敢出去?!
“啊!”连续三声惨叫再次打破浓雾的沉静,听得真而且真,不算太远,甚至能听出来那是隔壁邻居胡老三的声音?
翟贵浑身颤抖起来,一截截矮下身形,手足并用开始从窗边往回爬。
爬到一半,面前的地板上缓缓冒出一张鬼气森森的脸,没有眼睛,原先是眼睛的位置只剩下两个黑幽幽的深洞,里面是两簇绿莹莹的鬼火。翟贵与这张脸相互对视了片刻,眼睁睁地看着这张脸缓缓上升,露出穿戴着锈迹斑斑破烂铠甲的身躯。跟着这副身躯挥舞着同样锈迹斑斑的长刀,斜肩带背照着翟贵的脑袋砍了下去。
身后,又有几个锈迹斑斑的破烂铠甲冒出来,鬼火幽深发亮,几把长矛毫不犹豫将床上吓瘫的张氏和怀里的刚要嚎啕大哭的坠儿桶成了蜂窝煤。
又是三声惨叫响彻夜空。清晰而凄冷。
越来越多的锈迹斑斑破烂铠甲涌出来,一脚踹开翟贵家的大门,沿着雾中那片看不见的湖的边缘一路扫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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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色迷离。
淡金色的天澜在雾气的掩映下变成了香槟色的小圆盘,郑旻摸摸颌下花白长髯,皱起了眉头。
天澜双星形影相伴,现在倒好,有一个轮值休息了?反正现在天上只有一个老伙计默默散发着光芒,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而且,他们没记错的话,在外围布下三重结界的时候正是子夜刚过,怎么进入结界一眨眼的功夫,日头出来了。
大街小巷阡陌纵横,密密匝匝的房舍一个挨着一个在浓淡有致的雾气中若隐若现,没有人迹。走了不知有多久,反正有一段时间了。
现在是只鬼都知道有问题了。
郑旻转头看看珈蓝阁的李牧老,李牧老手指掐算,微微点头:“极高明的幻境,而且不只一个,至少三种幻境融合在了一起。”
同行众人均是一惊。他们鸿泸寺暗部,镇陵鬼军,铁血盟珈蓝阁,境外来人以及元龙帝国请来的大内高手共计五方人马,在元龙帝国的皇室下了血本的情况下,伏兵霞山陵,本来想干票大的,把千百年来帝国境内肆意猖獗的妖魔鬼怪尽数诱捕,斩杀殆尽,不料想最后关头还是走漏了风声,不得已之下速战速决,合围燕都城内延秀坊至五鼓楼一带妖孽的临时大本营。
五路人马中,镇陵的鬼军一身的鬼气,说白了就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跟妖孽几乎可以划等号;境外来的蛮子嚣张跋扈,狂妄自大,所以其他三路人马根本就不屑于跟他们走在一块,各干各的,互不干扰才好。
倒是这其他三路人马,分作几十支队伍杀进来,每一队里三方人手通力配合,实力都是极强。
郑旻这一队大概三十多人,侦查瞭望的斥候在前,硬功夫拔尖的修者走在外围,善于远程攻击的修者穿插其间以为策应,保护走在中间的幻境修者以及一些擅长其他路数的家伙。
郑旻看着四周越来越浓的雾,双手拢在袖中,一面观察一面向前行进:“牧老,还没到么?”
“快了,根据我的推算,幻境之间的契合点就在前面不远处。破了那一处的法力,幻境不能合一,逐一破除不在话下。”
队伍在七拐八弯的小巷中行进了百多米,半空中疾风乍起,一道身影落下,躬身施礼:“郑爷,前方八百米,一亩方圆大小,没有雾。”
哦?郑旻神色一动,看了眼李牧老,两人同时点头,是那里么?
“所有人,加速前进。”
烟锁重楼的景象戛然而止,眼前一片清明,却是有亩许方圆大小的空地展露出来,脚下是枯黄的蒿草半长不短,铺开了一大片一直渗入到对面的浓雾中去。这空地几近圆形,外面则是浓到了极致的雾气团团围在四周。雾气打着卷儿翻腾,这幅景象像极了台风中心的风眼。风眼之上,淡金色的单日头高悬,蓝天如洗。
李牧老拇指,中指,无名指连连做诀,终于哈哈一笑:“就是这里,接下来我们要做的是......”
对面的浓雾中忽然多了些影影绰绰的影子,所有人立即凝神戒备起来。
影子越来越清晰,最终走入这空地,迎面而来。
咦!众人无不大惊失色。
因为走入空地的这些影子正是他们自己。
人群略有些骚动,李牧老陡然一提气,声震长空,“莫要慌,幻象而已。大家身处幻境,小心乱了方寸。”
此时对面走来的队伍行进速度也慢了下来,看清郑旻他们之后,最终,从队伍里走出来另一个“郑旻”和另一个“李牧老”。
就在此时,天地间忽然嗡地一声响,响声来的快去的也快,众人心头没来由多了一股由衷的烦恶感。烦恶感升级,郑旻等人纷纷动用念力摒除这种纷乱的感觉,哪料得自己队伍里陡然间有人爆吼一声,一道身影疯狂冲入对面队伍,挥拳冲着其中一人直扫过去,呼地一声,一拳转眼没入对方胸口,掌指间一转,一颗大好心脏就被挖了出来!
对面那人惨叫一声,鲜血狂飙,倒地身亡,同一时刻,下手之人同样一声惨叫,胸前心脏破碎,鲜血奔流七窍,踉跄倒地,也死了。
郑旻定睛看向那人袭击之人,顷刻间感觉一瓢凉水给泼了个透心凉,暗道不好。
那人袭击的是对面队伍里的自己。
顷刻间,己方队伍里又有七八人纵身跃出,扑向对面队伍里自己的身影,更有人弯弓搭箭,三箭连珠,射向对面某人的咽喉,心口,眉心。
对面队伍中的“郑旻”喊了一声,抬手打出一个手势,对面这伙人保持尖刀队形,身上隐隐咔咔作响,接着空地上无数光线飞扬,某些不明物体划过空中呼啸声隆隆,那跃起空中的几人顷刻被打成了筛子,有的甚至直接碎裂。不止如此,对面那伙人的身上持续发出的死神光束在空中肆无忌惮地飞翔,继续收割郑旻这支队伍里其余人的性命。光线交织之中,有些人被打急眼了,几道身影参差错落间避过那些不知名的光束,直接突入对方防御,扬手间兵刃出鞘,带走热血横飞的肢体或头颅。---结果是同一时刻自己一方又倒下几具尸首,有正在拼命拦截或躲避奇异光线的同袍,也有他们自己。
局面乱了。郑旻身形一矮,左躲右闪,反手一剑削向半空中一道光线,只听当地一声巨响,震得他手腕发麻,那光线穿透冷冽的剑刃继续笔直向前,再看自家的剑身上却是被击穿了一个圆形的孔洞。
这漫天纷飞的光线,这穿透效果,怎地莫名有些熟悉,难道......
刚一迟疑间,一道璀璨的光影好似天地间打了一道利闪,穿透对面那伙人的防御,纹丝不动稳稳钉在了人群中“李牧老”的咽喉,“李牧老”嘴里不断涌出深蓝色的血沫,想要说些什么,抽搐着倒下。
“老郑......”三米开外,自己这边,李牧老道袍染血,一张口鲜血如泉涌,一口气接不上来,跪落尘埃。咽喉处开了鸽子卵那么大一个血洞,没救了。
郑旻瞳仁紧缩,回头去找自己队伍中那个射箭的罪魁祸首,看到远处外围地带一个年轻人一身利落装扮,背后一把长弓乌黑发亮,陌生的脸孔。
此人,不是自己人。
那年轻人笑着冲他挥了挥手,身旁的空气呼啦抖动了一下,将他的身形完全吞没。
韩豫,潞州府隐君山的二当家,邹然这边留下守关的十九人之一,这会被苍门灰以大挪移之法迅速转移。
这时,对面传来一声愤怒的咆哮,明显带着一丝万族语言翻译器翻译过来的汉语的不地道和蹩脚:“混蛋,你们杀了洛普,我要你们付出代价!所有人都有,雪獾战术,给我轰!”
郑旻蓦然间明白对面到底是谁了,但是间不容发,不容他多想,赶紧跟着厉吼一声:“所有人,收缩队形,楚瞎子,起阵!”
人群中有个又矮又胖,长得跟球一样的中年瞎子闻言双眼往上一翻,白森森的眼白翻过去,露出精光湛然一对黑眼珠,盘膝坐倒,死沉的体重像地藏王菩萨一样,屁股下面砸出一个大坑。以他为中心,地面上突然浮现一道宽大的图腾,图腾上土黄色的光芒流转,形成一道厚实的茧,光芒直透九霄。
然后,巨大的茧上一下子铺满了各种闪烁的光点,蓝的,紫的,红的,钻石的...那是制导武器的自锁导航系统定位传感器光波锁定,圆概率误差0.076微米。。。所谓雪獾战术,就是制导武器密集型轰炸追击,第三行星时代的制导武器抗干扰性和精确性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目标一旦被锁定,任你逃到天涯海角,被追上了照样轰地一声玩完,除非有特殊的反制导手段或者半途被摧毁,否则是你是你还是你,不要指望这种武器会迷失打击目标。
郑旻无法确定第一时间做出的选择是对是错,四散逃跑被这种东西一一追上逐个击破或者靠着楚瞎子的力量集中防御搏一下,他最终选择了后者。
二十二年前在穹南古羽,他曾经见识过雪獾战术在一炷香燃了十分之一的时间里将一个古老门派四散奔逃的门人弟子尽数屠灭。
轰地一声,一朵小型蘑菇云绽放,四周的雾气一下子被吹得烟消云散,巨大的茧被贯穿一个大洞,无数细小的物质粒子碎片飞扬,消散在半空中,但是紧跟着,土黄色的茧颤动起来,不断形成新的坚硬外壳,英勇对抗着物质的消散过程。于是第二朵小型蘑菇云到来,跟着是第三朵,整个天地都在战栗。
最终,硝烟散尽,隔着焦黑的土地,郑旻抬头望见了对面领头的巨齿鲨食人怪高大的身影,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对的,对面那支队伍哪里会是他们自己,那分明是境外来人辖下的一支队伍,被巨大的幻境领域扭曲成了他们这些人的样子。然后,一些列的操作,某些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经此一役,对面境外来人的队伍还剩下二十多人,己方,只剩下十几个。
旁边,楚瞎子咳了一下,轻声道:“老郑,我先去了。”原本圆胖的身子已经变成了一张薄如蝉翼的皮,一点一点化为飞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