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山,紫云峰
风逐月在云海崖台的后方,靠着山壁造了一个面向云海的竹木结构的小屋。她和妹妹住在小屋中,每天抱着妹妹出来看云海。
如茵乖巧,坐在姐姐怀里,常遭她戏谑,有时颇多委屈,却也只能在她怀中哭鼻子。
往事不堪回首,却常常在姐妹口中忆起。笑声与哭泣当中,如茵的身子愈来愈虚弱,
有时,还会晕倒。
风逐月心如刀割,却已欲哭无泪。
几日后,蓝影带着生前的执念,从天边归来,身后还拖着一块剔透的水晶,是那传说中的天外玄冰。
风逐月站在木屋门口,看到那玄冰的一瞬间,
心,又被捅了一刀。
南宫栖凤精神恍惚,失魂落魄。他以为,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他死后的幻觉。他木然走到风逐月面前,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月妹,你也死了吗?”
啪!
一声脆响,左脸火烫,疼!滋滋拉拉地疼!
南宫栖凤苦笑一声,忽地脸现幸福之色,低眉回味,自嘲低语:
“没想到人死了也能感觉到疼,这月妹生气的样子,好像跟真人一样”
啪!
又是一记,更脆更响。右脸火燎,疼!好疼!比左脸还疼!
他用手轻轻抚摸自己的脸,万般温柔,就像抚摸她肌肤,不敢使力,怕万一力气大了,便会抚去那疼痛的感觉,眼前的月妹便会就此消失。
“月妹,……别走”他嗓音微颤,几乎是在哀求。
“走你娘个头啊!”
风逐月俏指向身后一指,“去!在屋旁山壁上给老娘打个大山洞出来!”
只那别走二字,便把风逐月的双眸挑出晶莹闪动的水光,挑出无名怒火,不自禁便厉声呵斥了他。
然而看着眼前这破衣烂衫,遍身灼洞烧伤如花斑豹,蓬头垢脸又焦发的男子,她的心里一阵阵揪痛。她知道,他一定吃了好多的苦头,若非在生死的边缘游走,又如何会失魂落魄如斯。
“好嘞!”他欢喜雀跃,开心领命,至少,讨得月妹开心,她便不会消失了吧。
风逐月割舍视线,回到小屋中,复又坐在床边,看着熟睡中的如茵,目光深深凝在妹妹鼻尖,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吻了她的脸。
妹妹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她心里怕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生怕某一次她睡下了,就再也不会醒来。
她甚至好不容易进入梦乡,却每次都会大叫着惊醒,浑身衣物尽皆湿透,慌手慌脚的去探妹妹鼻息,还不踏实,再附耳贴上她的胸口,然后咬自己,掐自己……
每次妹妹醒来,她都会大大地松了口气。而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着她,再抱着她,永远也不要分开。
妹妹对那个人的思念越来越重,常常在不经意间唤出他的名字。每每姐姐听在耳中,心里酸,心里酸,便会嘲弄她一番,这样便会稍稍分散她的注意力,或者,可以稍减她心头的思念之苦。
几日后,宇日逐月回来,带着南宫聆玥。他心里清楚,娘亲已没多少日子了,他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去面对。
他甚至,不敢多看她哪怕一眼。就多看一眼……
是夜,那一个孤单的身影,飞到不知名的高高的山顶,放声嚎叫,涕泪狂涌,久久不息,如孤狼啸月,啸声悲切淒凉,连绵不绝……
无月的星空下,依然有孤狼啸月。
数日的陪伴,宇日逐星渐感窒息,于日倍增。身子竟时不时地便会颤抖不已,仿佛整个人都被一双巨大的手搦在掌心中间,每收愈紧。
南宫聆玥心疼得要死,却不敢在如茵面前哭,偷偷跑到外面某个角落里,常哭成泪人。
这日,
宇日逐星要走,说是去看晴儿,临行前,他对娘亲说:“娘,你要等我知不知道”如茵微笑点头,轻轻抚摸他的脸,对他说:“你去吧,娘一定会乖乖听话”
南宫聆玥要与他同去,风逐月死活不准,她不愿再有一个妹妹,
一个妹妹,就够了……
望着天空中渐行渐远的白影,南宫聆玥忽然想到如茵,多年的思念与孤独,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若非还有牵挂,她或许早就死了吧……
玄冰放在洞穴深处,不见天日。不知怎么,那玄冰仿佛有灵性。冰寒收敛,通体散发出淡淡光辉,竟使人一眼看去,便能体会到其中暖意。然却又触手冰寒彻骨,若有泪水滴在其上,非但不会凝结,反而会悄然渗入其中,转眼不见其踪。
人若躺于其上,虽觉透心冰寒,仍可安然入睡,直至醒来,恍如隔世。
风逐月不敢靠近玄冰,她心里惧怕的要死,就像小的时候,惧怕大人口中的山精鬼怪,噬人恶魔。
日复,一日。
云海涌动,一如千万年前,宁静中略有风声。
每一天,风逐月会带着两个女儿在云崖边看云海。怀中抱着大女儿,身旁依偎着小女儿。而她的身后,还站着一个蓝衣服的傻大个。
有一天,如茵躺在姐姐的怀中,口里轻轻唤了一声:“暮哥哥”,
风逐月又笑她傻,然而这次,她还破口大骂:“殊暮,你这不敢见人的缩头鳖儿,去你娘的乌龟王八蛋……”骂到中间,还低头嗔了她一眼,呵斥她:“你别想着替他说话”再接着骂:“鳖孙,坏蛋!别让老娘再遇见你,否则老娘打得你连你娘都认你不出!”又低头嗔了一眼怀中的女儿,然却已是泪流满面,仍自顾自地说:“你怎么不替他说话了,说啊”,见她仍不理会,怒意陡生,立时大发烈火“你说啊!替他说话!替他说话啊——!”
她的身子狂抖不已,颤抖中,双臂分分收紧,凶狠地摇晃着妹妹的渐愈冰冷的身躯,声嘶力竭地吼她:“你说话啊——!你说话啊————————————!”
凄厉至极的嚎叫声,直如九幽厉鬼屈死冤魂之厉啸!狠狠刺入活人的灵魂……
叫人站立不住,双膝跪地。
惊惧中,慑出幽谷温泉。
如茵睡着了,再不会醒来……
……
传说,天外玄冰能使人的尸身万年不腐,容颜永驻。
如茵安稳地躺在玄冰石台上,双手互握在一起,面容恬静,似有淡淡微笑挂在嘴边。风逐月面容苍白如纸,憔悴至极,双目空洞无神,却已疲惫不堪,几如油尽灯枯。
她艰难抬手,理了理妹妹鬓边的发丝,吻上了妹妹的唇。
那是一个母亲,在情难自抑当中,身不由己地亲吻自己熟睡中的女儿。因为,女儿睡得太久了,母亲太想她。
有两个卷轴放在如茵身侧,是两幅美人图画,是她代人保管的。除此之外,再无相陪之物。
轻轻的脚步声,沙沙传来。风逐月没有回头,美丽的容颜上,多了几分淒伤悲凉的美。
“娘,……你吃点东西吧,你这么多天不吃不喝,姐姐……会心疼的”一个女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哽咽,几分焦灼和担忧,更多的却是那深深的伤痛与心疼……
女子放下手中所捧的食物,捂着嘴跑了出去。
何时,有无力的声音在空洞回旋。
“为什么,我妹妹死了,你还活着”她低低地问,气若游丝,几不可闻,“为何你这般残忍,不让我去陪我妹妹”“你知不知道,我妹妹一个人会怕黑”“我妹妹的孤单,你,体会得到吗”
眼中没有泪,依然空洞无神。她贴身在玄冰上,紧握着妹妹冰冷的手,慢慢垂下头,脸贴妹妹的手背,缓缓地,合上了眼睛。
俏柔的眉,紧紧蹙在一起,阵阵痉挛,似是那般痛楚。
不知在梦中,又否是一场生离死别?
“啊——!”
一声惊叫,陡然惊醒。噩梦醒来,依然还在梦中。
冰台之上空空如也,妹妹
——不见了!
“茵儿!”风逐月惊吓欲死,慌忙寻找,却发现,不知何时,妹妹竟已躺在玄冰之中。她的怀中,正斜抱着两个卷轴,一如之前的恬静,脸上似还挂着淡淡笑意。
那玄冰居然也有了变化,没了棱角,外形竟如水滴般流畅圆润,仿若一具柔和无缝的冰棺。
南宫栖凤和女儿听到叫声慌忙冲了进来,正撞见她正拼尽内力,十指生刃,寒芒耀眼,狂乱无章地劈砍着冰壁。
她满脸惊惶,拼命想要切开冰棺,好摸到妹妹。
南宫父女惊愕呆立,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风逐月内力枯竭,昏厥过去……
日升日落,斗转星移,天边有月,月升无声。
朝霞夕暮,凄夜如墨,心中有伤,滴血无痕。
日升日落,斗转星移,暮色晨光,旭日有情。
也不知昏睡了多久,风逐月悠悠醒转,头痛欲裂,想要挣扎起身,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人的怀中。她慢慢抬起头,无力地看了那人一眼,复又低下头去,靠在他胸膛上,默默,而无声。
玄冰完好无痕,没有半点被切割的迹象。
如茵躺在玄冰之中,若细心看去,你会发现,她的身子,仿佛虚悬在虚空当中,又像是飘浮在浩瀚的宇宙深处。
近可望,而遥不可及。
南宫栖凤端着一碗水,轻柔靠在她干裂的唇边。她却把头微微扭转,不愿张嘴。南宫栖凤看着她那发白的又血渍未干的嘴唇,心中阵阵绞痛,再也忍受不住,将碗撤回,送到自己嘴边,灌入一口,放下水碗,捏住她的嘴唇,狠狠吻下……
日复一日,蓝衣人口对口喂她吃,喂她喝,给她梳理,使她清洁,全然照顾她的起居,无微而不至。
她就像一株弱不禁风的美丽植物,一切的一切,都要那蓝衣人来为她做。
从此,云崖边,有一个蓝衣人席地而坐,怀中抱着一个女子,身旁靠着一个女子,
静静地,静静地,看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