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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有一种选择,叫别无选择

临渊城,御情门。

大殿上,东方初月端坐门主宝座。又恢复往日风采,更加妩媚动人,一双妙目慑人心魂。她的女儿东方彩雩端端正正地站在她的身侧。

“大哥二哥,此番又是为何事而来啊?”东方初月语带讥讽,却是连正眼也不瞧着自己的两位义兄。

不知是大哥没品出她话中的酸讽味儿,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此番学了精,没再整那些虚套的东西,径直地道:“不瞒五妹,大哥二哥此番前来叨扰,确是有一事相求,还望……”

“有屁快放!”东方门主极其傲慢无礼地打断了客人的话头。

二哥屁股被针扎,几乎在屁音起处便已抬离了椅面。一个‘你’字险些脱口。也就是在同一时刻,大哥的一只手按下了二弟即将抬离椅帮的手臂。二哥就着针毡,咬牙硬挺着重重地坐了下去。

“请五妹不吝赐些忘情水!”大哥低头拱手,不让五妹看到自己咬牙切齿的模样,双膝已嗵然跪地。

“好男儿,非乌晶不与屈膝!”五妹屁股有一点儿痒,欠了欠弹翘的臀,复又坐回原来的姿势,美妙的晶晶双眸甩向义兄第二:“老二——!”

东方初月怪里怪气地把老二两个字拖了老长的音,明摆着非把座上的二哥残存的自尊给碾碎成泥不肯甘休。

“请五妹赐水!”老二牙咬得嘎嘣响,一股无形的不可抗力把他拉下自尊宝座,随即,他的自尊碎了一地,化成一滩烂泥。眼眶中流出屈辱的浊水。

五妹嗤棱一下站起身来,美丽的双眼涌出复杂的神情。她断断没有料到,连自尊高过一切的倔驴老二竟然也……

东方彩雩面露不忍,浅斜着瞄了一眼门主,没敢吭声。屈跪在地的大舅和二舅叩中的她心中某块极少有人能触及的地方,并将那地震动,微荡波晕。

这……还是母亲口中曾经提到的禽兽不如的贼大贼二吗?贼三贼四呢?又如何?

东方初月强作不屑,脸扭向一边,眼中噙住就要流下来,充塞着恨意的泪水。

“我的儿!是不是还缺点儿什么!”

“请姑奶奶赐水!”不等东方门主尾音消失,那两位‘儿’已捣头如蒜,咚咚作响。

“大舅二舅!使不得啊!”东方彩雩冲了过来,连拉带拽。她转过头,不无焦急地看向自己的娘亲——那一位高高在上的东方门主。

“哼!”门主一甩手,重重地坐回宝座。“大舅二舅!快起来啊!”东方彩雩得了门主赦令,提起的心才落了下来。

磕头人把额头磕出了血。虽被东方彩雩出手及时制止动作的继续,却还不敢起身。额头上的鲜血顺着鼻梁和眉骨的走向往下流,一直流到下巴。 自尊与骄傲已在二人脸上和眼中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复杂神情。其中还萦绕着几缕愧色,那是亏欠在深心处向面皮上的浅泛。东方彩雩看得一清二楚,作不了伪,得饶人处且饶人,很明显,两位舅舅是奔着不成功便成仁的方向走的,若不制止,只怕他们真的会磕死在自己的妹妹面前。

哥哥,对妹妹有愧,苍天可鉴,血染大地为凭,甥女作证。东方门主不给正眼,也没有好脸色,眼角余光闪动着微弱的晶莹,那是恨的光彩。

原来,恨……也有光彩。

“全是他娘的木头!”东方初月一拍椅帮手把,冷哼了一声。这话不好摸着头脑,不知其意所何指,也判断不出这一个全字里面都包括谁,因为她说完这话,一颗豆大的泪珠滚落了下来,啪嗒一声掉在椅把上。

死吧!都死了算了!她心里恨声说。

“我帮不了你们!”又一颗泪珠落下,比前一颗更大,更亮。

贼大贼二像一张瘪了气的皮囊,直挺着的跪姿垮了下来,瞬时失了英气。时间脚步,在他们身上和脸上像是突然加快了亿万倍。

余光中,东方初月看到大哥和二哥一脸懊丧颓败,里面似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熄灭;他们的脸上,已显出死灰的颜色。

良久,二人双手撑地缓慢地爬起身子,很吃力的样子。贼大没有再开口,他的兄弟也没有。

两个舅舅摇晃着向殿外走去,东方彩雩看在眼里,鼻子一阵阵发酸。这是我的亲娘舅!她心里这般认定了。

“站住!”

东方初月的大哥已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她已经转过了正脸,咬住下唇,心下恶毒地暗咒了自己一句。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她最后奉劝……

……

国王的宫殿有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九个平台。九个平台上,有九个蓝渊一般的水池;若在无日阴天,蓝渊会变成黑渊。

慕容蝶语害怕蓝渊。

晨阳如水,只能斜斜浅照蓝渊表层水面;微风拂过水面,微波褶皱,像层叠的金鳞。浅表的金波掩盖着更深层的恐怖的未知,她躲在丈夫远离水池的另一侧,双手抱着他的一条手臂,身子往丈夫身上靠了又靠。她好想跳进宇日逐星的怀里,那将是对异国之王极大的不敬,达洛喀斯人也不会容忍她这么干。她也不敢这么干,相对于深不见底的渊池,她更惧怕臆想中的比深渊更可怕的七头十角的王。

除了王的一位身份极高贵的朋友,他从瀚海对面而来,可以直接飞越王宫九百九十九级台阶,直落王宫大殿廊柱之下的大殿正门。其他人只能拾级而上,跳级便是欺君重罪,会被杀头。

文士走在前面,不时回头,以示对王的客人的尊重。宇日逐星感觉到妻子的身子在微微颤抖,有几次还踩到自己的脚。他停顿了一下,慕容蝶语脚下凌乱,兀自向前走着,一时没反应过来,由于惯力,她超过丈夫身位,一个重心不稳,丈夫却不动如山,生生又被他的手臂上的反应力给扯了回来,几乎便正面跌进了她丈夫的怀里。宇日逐星顺势用空出的另一只手抱住她,低头吻上她的唇。

她唔唔惊叫(也许是惊叫),喉咙里只能发出模糊音,最初的剧颤过后,她的身子渐渐平静了下来,慢慢恢复以往的柔软,同时,她的体温却在慢慢升高。她闭上了眼睛,一切从眼前消失,没有蓝天,没有蓝渊,没有王宫,七头十角的王也在模糊的世界中渐渐变淡消失。

天地间,只有丈夫的唇,炽烈如火,把她的身子烧得滚烫……

如此,对王已是大大的无视和不敬。文士转身止步,侧身后移半步,双手扣在身前,面露浅淡微笑,静立等待,想必事先得了国王诏谕,此位来客,以王尊贵的朋友礼而待之。

慕容蝶语的身子柔弱如水,所有的气力都在烈火之中蒸发殆尽。她没有跳,却已横躺在丈夫怀里;她什么也不怕了,因为她已躺在丈夫的怀里。枕着丈夫的颈项,她迷醉的双眼不愿睁开。眼前的世界让人心骇;怀中的世界让她心醉,最好永远也不要清醒过来。

文士耐心等待并不催促,也没有显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他弱微点头,动作幅度极小,眼中浅露赞赏之色。他喜欢这个年轻人,他认为王也会喜欢这个年轻人。

宇日逐星再低头亲吻妻子,而这个时候,她,已迷失在丈夫的世界。

相离时,她追吻,再不愿从那一个世界里面出来……

文士随意抬起一只手,撩指示意,广场两侧殿廊内暗影处有了动静,多人领命而去。

宇日逐星对文士点头,微抿了下唇示歉。怀中的妻子乖巧不动意犹难尽,额头不经意地磨蹭着丈夫的脖颈与下巴;

宇日逐星是个大坏蛋!在异国的王宫,此时此刻,她的脑子里面只容得下这一句话。

登上第九百九十九级台阶,前方便是王宫的主殿。文士领着王的客人来到巨大的廊柱下,宇日逐星抬头,观察身边廊柱,柱身几乎占据了视界的一半,而且像是要斜斜地倒压过来,让人在错觉中产生一种压迫感,好像一位顶天立地的巨人正抬脚欲要碾死爬在他脚边的几只蝼蚁。

“请这边走”文士侧身抬手。他的手指向宇日逐星左手侧的廊道,也就是他观察的那根廊柱所在的那一侧殿廊。

没有进主殿大门,文士把他引向侧殿。宇日逐星微感诧异,也没往深处多想,便随着他去了。

廊的尽头是侧殿正门,离主殿大门约有两百步。侧殿之内也是奉行极简原则,里面几乎什么内置与摆设都没有,然而内部结构的每一个细节处,无不透露着某种几何之美。没有繁琐精巧的冗余雕刻与图绘,没有锦上添花的精美饰物,也没有王宫中人生活起居所需用到的各种奢华的东西。除了梁、柱、墙、窗等等属于殿的结构的必不可少部分。也只有殿中央蓝晶铺就的地面上用屏风围着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圆圈,显得突兀而不搭调。屏风的上方氤氲着袅袅白雾,像是水汽,远远传来淡淡植物芳香。

“请不要拒绝王的好意”文士说完这话便转身出了门去。有轻微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听是向着主殿大门的方向去了。

文士出了殿门,紧接着屏风后面走出几个女子,达洛喀斯的女子,成熟而又美丽,古铜色的皮肤浅浅的透着健康的白,珠串和精美的晶石做成的编裙和胸衣刚刚能够半掩住女子们烈日般热辣惹火的三点。同样热辣的,还有那激动热切的又充满着好奇与嫉妒的着了火的目光。

原来,远隔着一个瀚海的异人国里的女子,也会有对同性的羡慕与嫉妒。她们的眼睛告诉我:王的朋友,是一个美俊非凡的青年人。甚至她们大胆想像:王一定有一张与这青年一样俊美非凡的面孔。王还会更美一点,一定会。

能被招募来服侍王的朋友,是自己莫大的荣幸与幸运,也正因如此,还会招来千千万万的羡慕和嫉妒。当然,最让女子们感到满足和亢奋的,是她们对自己的恨,痛彻心扉绵绵无尽的恨!

服侍王的朋友,就等于是服侍伟大的王!

之前有过先例:曾有一个美丽的达洛喀斯女子把酒杯恭恭敬敬地递到伟大的王的朋友手上。然后,她就晕了过去。后来据她回忆:酒在杯中发红闪烁,红光中倒映出王的朋友那一双精美无俦的美丽眼瞳时,她只无意间瞥见杯中的美瞳,便浑身止不住地发抖。伟大的王的朋友微笑着接过酒杯,她的手凑巧触碰到了伟大的王的朋友的指尖,便身子剧颤,夹紧了双腿,然后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她告诉恨她的女子们,当她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她才真正深深地体会到:自己是一个女人,真正地成为了一个女人。明明,她是一个有丈夫的人。

她曾经服侍过伟大的王的朋友,所以,她服侍了伟大的王。尽管,她只不过有幸给王的朋友手上递了只酒杯,仅此而已。

伟大的王的朋友就像是一颗正在无限塌缩中的中子星内核,而这些被选中的达洛喀斯的女子们,在他的引力范围内根本达不到其逃逸速度,所有的矜持,残余的理智,对丈夫的忠诚,一切的一切,全都坠入了眼前这一个能够吸噬一切的巨大漩涡。

伟大的王的朋友身上散发着刺鼻的异味。钻入女子们鼻孔中的时候,已是奇异甘美的馨香之气。伟大的王的朋友的女人被吓醒了,伟大的王的朋友也吃惊非常。

如狼似虎的达洛喀斯女子们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在空虚饥渴的驱使下,扑向了异国来的美男。

慕容蝶语真的给吓住了,被几近赤&裸的熟女们吓到双手捂住眼睛。她的脸红到了耳根,又红到了胸脯,虽然她们是奔着她的方向来,却不是奔着她来;有可能,她只是一个透明人。

最初的吃惊过后,宇日逐星已然明了她们想要干什么:相对于她们的欲望,死已经不再重要;

欲望,是一切痴疯癫狂的总纲和本质。

朝如愿,朝死可矣!这便是对于此刻的达洛喀斯女子们心境的最好诠释。她们对曾经那一个罪孽深重的成为女人的贱女人早已恨入骨髓,恨入膏肓,恨到抓狂,恨到生如嚼蜡。

如今,终于可以如愿以偿!伟大的王的朋友,就是王!是我们的偶像!

不!伟大的王,是我的梦中情人!就像上古时候一个叫做‘屙了吃’的超级大国的某位不知是叫‘布丁’还是叫‘蒲莛’的国王,是所有屙了吃国女人的梦中丈夫。不过据史料记载,那人长相不怎么的,脸长得像生了一只鹰鼻的大马猴,而且还是个走起路来只有一只手会甩动的秃子。

伟大的王的美丽旷古绝今!从今世直到永远!

达洛喀斯的女人们倒了一片,如突然绽放的美色之花。异国来的美男,是那一颗唯一的蕊丝,他怀中羞缩成团的妻子,是那一颗唯一蕊丝上的蕊头。

可怜的达洛喀斯女子,朝还未如愿,人却已昏倒在地。她们的手,几乎便触到了自己的梦!离梦想最近的,只差今日入宫前才修剪掉的指甲那么远的一星点儿距离。

宇日逐星长吁了一口气,似曾相识的手法,如今已不需要再把手按在她的脑后,只需凌虚发功,即可达到同样的果效。

绽放的花瓣,好像一个人,一个曾经渴望着成为他妻子的女子。他,曾把手按在她的颈后,使她沉沉睡去。宇日逐星自感负人良多,他哭了,抽泣出声,眼泪流落在妻子的脸上。

慕容蝶语也哭了,因为他的丈夫哭了。

那一个女子再不能如愿,她飞向天的那一边,只留下深深的思念……

好大一只浴盆,盛得下十三个人。红色花瓣温柔的水,池中鸳鸯成双对。鸳鸯在池中戏水,撒下温热的泪。

异国的鸳鸯池中,就着慕容蝶语的泪水,做一回池中鸳鸯……

衣服很合身,国王真的有心了。满地绽放的女子还没有醒来。宇日逐星不知道能够为她们做什么,因为他不敢遂其所愿,也不敢想,也不愿想。他的妻子心思玲珑,因为她是女子,知道女子的虚荣,不一定非得实质来填充。假象,往往能够给人的想像力提供源源不断的真材实料。

女子们的衣服被剥光(如果那可以称做衣服的话,说起来,那应该可以视作极其奢贵的比基尼),慕容蝶语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把这些宝石穿上去的,解不开,因为无从下手。

(此处因违规,删减六百七十字)

……

“大哥,五妹不会故意让我们来送死吧?”贼二抬头看了看山肩上的白色云雾道。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贼大平淡着声音说:“欠债,总是要还的”

贼二沉默不再应话,他心里清楚:欠五妹的,终究是要还的。

“走,按五妹交待的位置找!”贼大定了定心神,当先飞起,向着云雾层中飞去。贼二嗐了一声,也接蹱而去。

彩芝山的云雾披肩浓厚如昔。日光在白云之上耀眼。东方初月交待中的位置描述很详细,没出半个时辰二人便找到了。五妹也说过,你们未必能活着回来。

果不其然,贼大伸出的一只手还未触摸到那柄最大的灵芝,巨大的阴影已蔓延过了头顶,爬上了雪崖的坡壁。

贼大单手迅疾如电,与贼二一齐,三只手向后甩出,如摊牌一般在早已计算好的逃跑路线上连布九道气盾,与此同时,二人已斜向雪坡腾身而起。

这时,贼大的另一只手上,已多出了一柄灵芝。

唯一可能的活路,按着五妹的说法:在迷雾中绕山颈飞逃,在逃跑的过程中注意观察山壁,千万不要错过山壁上突然出现的大洞,陡转入洞,贴上黑暗中的洞顶;早了不行,会被发现;晚了也不行,会来不及而被撞碎或者被吞掉。当然,这是就单人而论,两个人的话,活命的机会可能要大一点。不要试图分开逃跑,那洪荒巨兽只认灵芝,持芝人的活命机会立马减半。

贼大和贼二两兄弟从来没有如此听话,严格按照五妹的吩咐和交待的路线逃跑,虽然仍然不能信任五妹,但是他们已经别无选择,只得把身家性命全都压在了对五妹言听计从上了。

类似的追逐戏又一次上演。

虹龙恕啸连连,巨啸声中夹杂着极度刺耳的嘶嘶声,如同主旋律底层的背景音。虹龙恼了!彻底被激怒了!

古语有云:事不过三!前两次被小虫子给耍了,虽然第二次没能得逞,此仇已是不共戴天!怒啸中,口喷漫天冰雾,不知道是不是它在吐血。

二人在迷雾中逃命,洪荒吃奶之力半点也不敢有所保留,护盾交替布出,在身后连续不断破碎的护盾混杂着利刃般尖锐的冰凌,如天女散花,暴出一圈圈气波云,好似竖立起来的水面中心荡出的阵阵涟漪。涟漪的腹背面狂涌翻卷不止的雾气,形成急速旋转的怪异姿态的漩涡。惊魂难定的难兄难弟,在惶恐之余想到了他们的五妹,鼻头没来由地一阵发酸。

这一刻,兄弟二人突然觉得五姑奶奶是可亲可敬的,也是可感激的!这一刻,五妹就是自己的再生娘亲!他们从来就没有过一段与自己的义妹如此亲密无间的心路历程。

五妹踩在脚下的是哥儿俩的虚荣,那不叫尊严!五姑奶奶从来都还是顾着义兄们的身家性命来着。

山洞一闪而过,二人没来得及折转进洞。有了心理准备,反而成了应急反应的绊脚石。求生的本能中的潜力,往往是在条件反射的状态下以及过程中发挥出来效用。

错过,不知是离死更近了,还是离生更远了。反正离那两对巨大无比的寒光闪闪的獠牙又近了不少。二贼都觉得这迷雾似乎更浓郁了几分,亦似乎更加黏稠了,越来越难以冲破。

虹龙还在缩短与仇敌之间的距离。结界越加易碎,二贼早已捉襟见肘技穷功竭;又一次地,对五娘,不!对亲娘的敬佩之情油然于心!当哥哥的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

今日若果真死在这恶畜之口,怪只怪自己哥儿俩就他娘的是一对子的废物!

前方距洞五十丈!

十五丈!

五丈!

嘭!嘭!嘭!嘭!嘭!嘭!嘭!

嗖!再一次错过洞口。虹龙未雨绸缪,时机拿捏得刚刚好:你们想进洞,不好意思,请把小命儿留在外面。一波狂暴冰雨,逼出七道气墙;根本就不给虫儿留下变线时间。

前方距虫子五十丈!……

十五丈六!

五丈五!

三丈三!……

前方距洞二丈二!他们彻底认定了自己哥儿俩是废物这个事实!错身而过的瞬间,时间仿佛一下子静止了下来!

多么可亲可敬的救命洞口啊!再没有机会进去了!

巨柱般的獠牙上排与下排已相离至远!如山如云的阴影当头罩下。

五妹,哥哥对不住你!贼大最后默念了一句,在暗影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

文士作了个请的手势。这已是伟大的王降卑到不能再降卑的地步了。前来觐见王的人无不诚惶诚恐佝腰屈膝,无一人可以例外,除了王的朋友。

宇日逐星挽着自己的妻子,条件反射般地高抬腿,要跨过门槛。才发现,适才由于紧张,一时竟没注意到王宫主殿的大门根本就没有门槛。心中自嘲苦笑,握紧了搦得自己手腕生疼的妻子的一双小手。那双小手的手心还在不停地出汗,把他的袖口都给濡潮了。

伟大的王的气场与威严可见一斑!

文士停步门口,肃立在侧。国王端座宝座,不知是不是距离太远还是因为宇日逐星也不太敢直视王的面容,他竟没有看到王的脸。更惊异处,竟也完全感受不到王的气息。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宇日逐星用惊疑的目光看向肃立在门旁的文士,却发现文士目不斜视地正眼望前方,像极了古时正处在待机状态下的人形人工智能。而与之不同之处在于,他是一个人,并且是一个极自律的有着极强自主意识的人,并非是一个唯令是从的傀儡。

他,无需多言,无需多事,也不需要多余的动作和表情。他已执行完了王所吩咐他所要做的一切事。宇日逐星瞬时明白了文士的处境。所以他也再无必要多言,既然是客,是也大可不必行臣民之礼。

他挽着妻子,径直走向王座。

国王高高在上,王的双脚所踏的那一级台阶高过了宇日逐星的头顶。宇日逐星在台阶之下站定。

王的脸蒙着黑色的面罩。

“怎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吗?”宇日逐星开口道。

此话极其傲慢无礼,王却没有怪意。“哦?你是在试探我的底线吗?”国王并没有以王称自居,说话像个普通人。

宇日逐星的猜测是对的:王的身边没有译解语言的臣子在侧,想来王一定听得懂自己的说话(事实上,另一种生命形态的王懂得所有在时空中出现过的人类语言)。

王摘下面罩,现出深邃星空,星空旋转,仿佛无边无际。星空扑面而来,宇日逐星感觉自己一下子变成了星际尘埃,被旋转着的星云吸噬而去。意念还未启动,人已置身在浩瀚的星宇之中。

前方星云缓慢旋转,甩出四条旋臂,如云如雾,如密集星尘;旋臂边缘散发着毛绒绒的微弱星尘光芒。旋臂的尾端已超出目力所及,占满了整个天空(如果眼前所看到的还能称为天空的话)。漩涡的中心亮度极大,亮光的中心却有一个极黑的小点儿,像一粒黑漆漆的尘埃,极大的光亮竟也难以将其完全掩盖。黑点儿像一个极遥远的黑洞,它是漩涡的中心点,那么小,几乎不可见,却又好像可以吞噬一切的存在,围绕着它缓慢旋转的星空只怕最终也难以逃脱被吞噬的命运。

巨大的吸力使他坠向那一个小小的黑点。他不知道自己坠落的速度有多快,只能以极速向身后退去的星空作为参照系,由此判断自己正以极快的速度坠向那遥远的黑暗深渊。

想像中的可怕黑渊仍然只是一粒黑漆漆的黑尘,并没有因他极快的坠落速度而快速或者慢慢变大。他感觉自己正飞向一个永远也到达不了的可望而不可及的彼岸,换言之,他觉得自己正漂浮在一个无边无际的空虚之中,甚至连星空和黑洞,都只不过是虚而不实的假象或者说眼前的一切都只不过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幻象。

他感觉好累。

如此甚好,他想。这未尝不是一种解脱,或者终于可以抛却一切,就此安息。

“哥,你醒醒吧!”一个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他不知道这声音是从哪个方向传来,他没有一点儿方向感,没有上下左右,没有东西前后。他甚至分不清楚哪只手是左手哪只手是右手,也不知道自己是倒立着的还是横躺着的。

分明有一个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入耳中,像玥儿?又像晴儿?她的手里还……拿着一只竹筒?

“哥,你醒醒吧!”那声音哀唤,渗露出无尽的孤单和思念。

“你是谁?!”他对着星空大喊。“你拿着竹筒要做什么?”

“别伤害她!求你别伤害她!”他狂呼大叫,可惜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狂叫,只有他自己听得到。虚空对声音的阻隔让他窒息,胸腔里面的空气被无形之力抽空,鼻孔中灌满了不能呼吸的实质,他张大了嘴巴,像被人扼住了喉咙。前所未有的恐惧燃起了他求生的欲望;求生的本能点燃了体内鼓荡的真气世界。星空燃起了大火,熊熊烈火焚身,他在极痛中大喊大叫,喊叫声才出离他的口唇随即便被火海吞灭。皮肉的焦味没经过鼻孔便直接钻入脑中,一具烧焦了的躯体残骸散发着焦臭的刺鼻气味,烧成骷髅的双手扼住自己没有皮肉的喉骨,那张扭曲变形的脸还可勉强辨认出原来的长相——是宇日逐星,是他自己!

“啊————!”他在痛苦和绝望中嚎叫。粗重的喘气声和擂鼓般的心跳震得他耳朵又痒又痛。不知何时,他的双手竟卡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惊惶中他抬起头,

星空还在旋转,在王的脸上,如果那可以称为脸的话。宇日逐星悚然大惊,慌忙转头看向身旁的妻子。只见她目光呆痴地抬头望着星空,唇角流出涎液,像一具无魂的躯壳,动也不动。她的双手交叠展放在自己的胸口,好像她的心被谁攫了去。

“别看!”他惊叫着把妻子的身子扭向自己。她的双眼黯淡无光,如同心死。四目相对,仿如隔天九重。“你醒醒啊!快醒醒啊!”他抱紧了妻子的身子,拼命摇晃着,想要把她摇醒。

她的身子冰冷,感受不到一丝丝生气;

明明还在怀中,却仿佛已经永远地失去了她。

你醒醒啊————!他痛哭流涕,苦苦哀求。

终于,他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了代价。

“求求你,放过她!”他双膝跪地,低垂下头,怀里横抱着妻子的躯体,屈下身子,把头叩向地面。

“这……”国王这‘字’有深意,似乎是在犹豫。

“我什么都答应你!”焦心如焚的宇日逐星已再顾不得许多。

“这可是你说的哦!”王轻松的语调中略带几分戏谑和调笑。

“姑娘?”

呵——!慕容蝶语长长地灌进胸中一口气,嘴唇瞬息青紫,转而苍白,好一会儿才慢慢红润起来。她在丈夫怀里剧咳不止,咳出几缕血丝,凌乱散布在他胸口华美的衣襟上。

“你看,我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王的柔和的声音里有一种亲和力,倘若有心人闭目聆听,还会品味出其中蕴含着淡淡如丝的忧伤。

慕容蝶语哇哇地哭了,像一个受到惊吓的小女孩缩在父亲的怀里哭泣。她闭着眼睛张着嘴,上下唇之间扯出细丝状的口水。她吓坏了,是后怕。

“我只求你一件事,但愿你不是一个出尔反尔的人”国王言辞恳切,依然像是有求于人。

“请说”宇日逐星不懂宫庭礼数,但还是用了一个请字。

“说也简单,是这样……”

国王娓娓言诉,大意如下:泰尔弥内特耳山口上有一道禁制,是一块蓝晶,你只需把蓝晶取去,或使它位移即可撤去禁制。蓝晶以其无上神力镇压着山下地底深处的火魔,然蓝晶的法力即将耗尽,火魔也已是苟延残喘,若坐等蓝晶法力耗尽,万一先于火魔灰飞烟灭,唯恐其死灰复燃,顺着镇压光束的通道逃逸出来,后果将不堪设想,届时只怕天地间一片火海,浩劫过后,天下苍生俱被焚灭殆尽,再无余种。

唯一可行之法:为天下苍生计,在蓝晶法力残存之际,突然将其撤去,随即依靠蓝晶之力由脆弱石柱支撑着的环形山壁将随着蓝晶法力的消失而向内坍塌,新增的半座山的重量都将全部压在早已不堪重负的火魔身上,而那一线通道也随之遭到完全破坏,等于是斩断了它最后一线逃出生天的机会。早已奄奄一息的烈火恶魔再无力回天,将永远被深埋在地底深处,永不得再见天日。

“为了我的族人和国民,我愿意不择手段!”国王坚定地说。他对自己将要做成的事,永远不会感到后悔。

“好,我去做!”

“嗯”国王轻嗯了一声,似还点了一下头“对了”王像是又想起了什么。

“南海上人那老小子几岁了”国王以嘲讽的口吻道。

“这家伙!”不等宇日逐星回答,国王又恨声道:“我与他百多年的交情,他竟不肯帮我这个忙!”

“本来,他帮我就等于帮他自己!”国王抽身而起向巨大的巨柱承托着的后殿殿门走去“本来他可以帮他自己!可惜!”国王好像摇了摇头,又好像只是由于脚步的摆动而至头部的摇晃。

“明日子时”国王定出时间,“白日里需要疏散工奴与督管,我不想伤及无辜”说完这句,王拖着地面的披风尾端便没入后殿殿门。

王步入寝宫,阵风吹过,撩起王的披风,把披风扯落。哗啦啦一阵乱响,王的盔甲散落成堆,头盔叮叮噹噹在地面上弹跳着向床榻的方向滚了一段,原地旋了几圈,最终停了下来。头盔的面部空洞正对着寝宫敞开着的门口,只是不见王的真身。

王,不在盔甲里面……

……

咔砰!震耳欲聋的巨响声中,云翻山摇。虹龙巨口砰然合拢,以一个极其怪异陡削的角度向上空冲去。贼兄贼弟被强横的气波吹向头顶高空,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们仿佛听见了自己的骨头被碾碎的声音在巨大的声浪中荡起一圈细小之极的波纹。

二人被强蛮的气流吹出云层,就像狂风中的枯叶,身不由己地在气旋中翻滚不休。

已冲出云层的虹龙怒吼连连,凶悍霸道的气波生生将其周身方圆十里之内的云气向四围吹散。

浓厚的云层被撕出一个大圆洞,连番的暴怒吼叫使得圆洞久久不能复原,像一个无法愈合的圆形伤口。

虹龙甩了甩头,一只巨眼的眼瞳上出现了一大片暗红颜色,在它眼球上就像一个蚊虫大小的小红点儿。竟是莫名其妙地吃了点儿暗亏。好不容易稳定了身形的二兄弟还在晕头转向,头疼恶心的厉害,虽还能勉力定在空中,身子却是散了架一般的剧痛难忍。

一身破烂,包括衣服在内。唯有贼大手中的灵芝,仍然完好无损。虹龙停止了狂烈的怪啸,与二贼遥遥对峙(对于二人来说是遥遥对峙,其实在虹龙来说不过相离半个身位),圆瞪着巨瞳,恨怒已极的目光中多了一分警惕。

二贼顶着蓝天,却是一头雾水。他们搞不清楚状况,明明已被从天、地两个方向合拢而来妖物的口唇遮蔽(如果它有唇),难不成到了它嘴里的鸭子也能逃出生天?还是它嫌哥们儿有狐臭,又给吐出来了?

感谢狐臭!贼大暗自庆幸。

感谢大哥的狐臭!贼二也这般在心里瞎扯淡。

“你们为何要盗摘七色灵芝?”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是一个普通却极富磁性的成年男子的声音。

二贼哇呀一声怪叫,惊慌转身间已在身后布下两道气墙。

两方隔墙对峙,搞得虹龙一时竟有些摸不着头脑,由于它的眼睛太过巨大,看不出它此刻正看着两相对峙的哪一方。

“你们为何要盗摘灵芝?”墙那边的青衣男子淡淡地问。

干你娘的鸟事!贼二在心里暗骂了一句。青衣男子扫了他一眼,他慌忙改口,把你字改写成了我字。想必此刻他心里也回过了味儿来:多半是这家伙救了自己哥儿俩一命。

“不瞒恩人,咱们兄弟是为了得到忘情水才甘冒奇险!”贼大开诚直言道。

“走吧,如果想活命的话!”青衣男子一直凝神戒备着虹龙,不再与二人废话。他腾身而起,对着虹龙的巨大眼瞳连斩数十道气剑。

吃了暗亏的虹龙一时搞不清此人水深,警惕中失了先机,被动应对之时,盗芝者已溜之大吉。

三波贼人只顾逃命,没人知道虹龙浑身上下只有眼睛是最脆弱的地方,虽然仅凭这些人的道行修行也造不成实质性的伤害,但眼里揉不进沙粒的道理似乎通用。

小沙粒,大*麻烦!

贼虫逃之夭夭,这一股毒怨只能统统发泄在这青色虫子身上。然而青虫也不是傻卵孵化出来的傻缺。它也知道虹龙飞行弱势在哪儿。

同样的方法,绕山飞行,陡转入洞。不同之处在于,青衣男子一飞到底,直堕地底黑暗深渊。

虹龙穷追不舍,

事不过三,这一次,不是你死,就是你过会儿再死!

虹龙越逼越近,护盾爆烈声也越来越密。黑暗的深渊中闪光不断,间或照映出一蛇一虫追逐的身影。

死亡在闪烁中逼近,频闪的影像前方或者说正下方有一道发出微弱亮光的闪电结成的小口,像一张嘴。

虹龙的巨口越迫越近,前方的小口也越来越大。

好像真的已是穷途末路,前方有堵截,身后有追兵!两张嘴似乎都已张到最大,再没有开合上的变化。

虹龙的嘴没什么变化,前方的闪电之口却越来越大;那口,像撕裂的天空?

口中自有天地?……?

咔砰!虹龙的巨口不得不砰然合拢。那闪电巨口貌似没有它张得大。要么你吞下它,要么它吞下你。

不吞下它,就被它吞下!这便是森林法则!

奇怪的是,在虫儿冲进闪电巨口的时刻里,它已做出了选择——被它吞下。

虹龙最终,选择被它吞下。

那是一道被撕裂的闪电,

就像曾经被撕裂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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