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宫大宴冥界使者，大殿的灯火绚丽，从幽海上甚至都能看见点点红色亮光。
琅卧在礁石上，单手支着脑袋，额间的蓝色鳞片泛着荧光。
“琅少主，你说王上怎么就请了琳少主去，明明守卫幽海您也功劳不小啊。”女妖细软的手轻轻搭上他的小臂。
琅皱起眉，冷冷挥开身姿曼妙的女妖。这些话从小到大他不知听过多少次了，他的胞妹，本就应该是海妖族最耀眼的明星。他从未想要跟琳争什么，更何况也没什么可争的。
琅想着，低头看着那个女妖：“谁教你这么挑拨我们兄妹关系的？”他这么一看，发觉不对，这个女妖，身上阴气怎么会这么重？
他迅速出手，抄起一道水花凝为冰柱朝那女妖刺去，女妖闪身躲开，显出原形来。琅看清她苍蓝的皮肤，全身脉络上密布的黑色纹路，还有腥臭的气息，立刻反应过来。是……是阴聻！化形的阴聻！
那只阴聻森森地冷笑：“海妖族在幽海上这么多年，是时候滚出去了！”它说着扭头扎入水底，琅甩出数支冰柱朝它打去，究竟是落空了。
立于幽海中央的高台上很快便窜出第一束焰火。
偌大牧野神殿，此刻最热闹的莫过于乾坤殿。虽然夜宴只为冥界使臣，但精灵族与花妖一族均有数位长者出席。
善舞的精灵族女郎于殿中央白玉铺就的高台上翩翩起舞，惹得冥界众臣叫绝。
这冥界众臣自然不包括冷着脸的殷枯，他心里始终绕着疑问，牧野便是藏匿着疑问的深渊。他修长的手指捏紧青玉酒盏，里头盛着透明的紫色酒液，美酒醇香清冽，被一口饮尽。
琳痴痴看着旋转的舞女，精灵族绝伦的舞姿并不多见，更别提六界八荒美貌称冠的精灵起舞。兰姬凑过来用手肘撞了撞她：“小琳儿，我怎么觉得殷大人刚刚一直在看你啊。”
两人年纪相仿，小姑娘家的放下了初见的矛盾很快玩在一起。
琳听见兰姬的话，立马睁圆了杏眼要去看殷枯，嘴里还念叨着：“不会吧，他看我作甚？”
兰姬真是恨铁不成钢，一把扶正她的脑袋：“哪能这么光明正大瞧，你得偷偷看！”
于是琳儿悄悄挪动眼珠，把目光轻轻地落在殷枯身上。第一眼便被他的手吸引过去，碧玉的浅浅青色衬得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更是白得透明。
他是身居高位的冥殿之首，可琳儿却感觉到他的孤寂。
“殷大人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吗？”琳儿轻声问。
“这样子？孤家寡人的样子吗？”兰姬从桌上捞起酒杯，漫不经心地浅啜了一口，“其实我也不大了解，殷大人虽然很厉害，但是我还真没有见过他和冥界中哪个人关系好。还有就是，他和冥帝也不是上下属关系，反正我是没见过哪个下属对上司敢这么嚣张。”
琳儿皱眉，疑惑道：“一个朋友都没有？”
“也不能这么说，殷大人的封地之中就包括冥界最冰冷的雪原，那种地方没有人愿意去，但是他却向冥帝要去了。据说雪原之中的雪狼就是他的朋友。殷大人素有“天煞孤星”的称号，所以他能主动跟你搭话，实在是太惊悚了。”
兰姬在小声与琳儿分享八卦时，殷枯忽然站起来朝王座上的小殿下弯腰行礼，然后朝殿外走去。
曦珩在上面幽幽地发话了：“琳少主，殷枯大人识不得路，劳烦你去带带路。”
琳应声站起，身姿略显僵硬，而殷枯听得这话连停顿都没有，自顾自往殿外走。
葳花就站在曦珩的左侧，听到她的吩咐微微皱眉。太明显了，这样把他们俩凑在一起，殿下莫不是要琳儿被殷枯收了？
曦珩知道自己此番举动确实着急，但是就算殷枯疑惑也没有质疑的理由。琳儿是这殿上资质最浅的，殷枯不会对她做什么，再者，殿上尽是她和殷枯的人，谁会乱说话呢？
琳儿踏出殿门，看见殷枯颀长的身影立在红色宫灯下，他倚着栏杆，仰着头看满天璀璨的星辰。
“冥界从未有过星星。”殷枯忽然说，“但是我觉得我一定在哪见过这样的天空。”在他踏进牧野荒原的那一刻，他就隐隐感觉到了不应该有的熟悉感，但是又分不清到底是哪里来的熟悉感，明明从未到过牧野。
琳儿想了想，轻声说：“这样的星星在人界也是常有的，殷大人或许是在人界见过吧。”
殷枯回头看她，想说些什么，又似乎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他垂下眼转回头。他本想说，他一直待在冥界从未离开，除了这次来到牧野贺喜，但他很快又记起了自己只有五百年的记忆，而他不是生来就在冥界的。
“我从前一直不知道牧野的存在，直到前些日子，冥帝突然让我替他到这里来。琳少主能不能告诉我，牧野是什么地方？”
殷枯的话奇奇怪怪的，但琳想了想还是开口：“牧野是神灵魂陨之地，也是神灵投生的起点。”她说完这句话敏锐地感受到殷枯皱了皱眉，于是继续说：“大人一直以来在冥界见多的是来自人界的死灵，那些去世的人被鬼差带往冥府接受审判，投生来世或者在地狱赎罪。牧野的工作和冥界没有什么不同，每当神界妖界冥界有灵陨落，它们的灵会顺应天道自动归入牧野，由专门的转生使和地仙记载这位灵主的生平，再安排它转生。”
殷枯沉默了良久，问道：“转生的灵，会去到哪里呢？”
“投生于六界当中，但是只要入人界后，就再难回到牧野了。也有犯了大错被处死的灵，将变成没有生命的一切东西，再也没有呼吸的机会。”琳儿慢慢地给他解释。
殷枯不知怎的许久没有变化的心跳忽然加快了，莫名有些恐惧出现在他心里。他从来不是一个畏惧死亡的人，但他却不清楚他此刻无端有些害怕。
“你说入了人界就再难回牧野，这是为何？”
“因为大部分生灵入人界就相当于转生为人，之后就归冥界管理了，只有少数阶级大神因为受天罚被褫夺神位，这样的神灵最终还是要离开人界，被牧野召回灵魂，就算一世为人，死后也不会到冥界去。”琳回答道，“所以在人界的花花草草，清风雨露，都有可能是某个神灵的转生。自愿放弃灵体的神灵仙妖，它们转生为人后，名字会从《生灵簿》上抹除，但它们作为神的生平都能被保留。”
殷枯点了点头，又问：“所以除了人，其他的生灵都归牧野管？”
琳摇头，补充：“当然不是，如果可以这样的话我们的琼莹先王就不会陨落了。我们可以管理来自神界、妖界、仙界、冥界的灵体，却无法管理魔界人界。始神颐虚创六界后，才又开辟牧野，为的是压制六界，但他陨落之后，魔界常年暴动。魔族由魔气而生，本无灵体，所以才如此强大。至于牧野，生灵死后多归于尘土，也有生出灵体的，化为灵珠，埋入大地千万年后可重新生根发芽。而牧野王族，是颐虚的直系血脉，乃高贵的神凰一族，每一任牧野王陨落后化成的灵珠要放进神庙之中，他们的意识散入四海八荒，终有一日会重回牧野，凭借神凰之血涅槃重生。”虽然万年来没有一任牧野王能够涅槃，但琳坚信一定会有的。
“殷大人，你在冥界这么多年，为什么会不知道这些呢？”
他看了琳一眼，平静的说：“不主动问，别人觉得我知道就不会跟我说。”
还真是这么孤寡啊……
“那为什么…”
“今天忽然很想知道。”殷枯轻飘飘说了这么一句，就转过身看星星了。
琳儿于是吞下她的问题，她明明想问为什么要问自己好吗，难道是她看起来很单纯没心机吗？
不得不承认，她真相了。
然后她也转过身看星星，从她的角度，一眼看到了远处幽海的信号焰火。琳儿大惊，连忙跑向大殿。
幽海传来的急讯比她快一步，她一进殿就听到了飞妖的声音：“幽海遭遇化形的阴聻侵袭，海妖族少主琅已经赶往珊瑚泽查看云暮珠是否丢失。”
曦珩婴儿的小脸做不出什么惊恐的表情，她的声音奶奶的，问的话却让琳儿有些惶恐，“幽海由海妖族镇守，从未听说阴聻祸乱。孤新君即位当头就出这种事情……”
小殿下忽然停下，叫了琳儿一声：“琳少主，海妖族万年来对牧野鞠躬尽瘁，忠心耿耿，但此时出在幽海，你们是不是该给我一个交待？”第一次做这副上位者威压人的事，曦珩在心里小心翼翼地问那只骚凤凰：“我这么说话是不是很凶呐，琳儿姐姐好像很害怕诶。”凤凰哼了一声，：“小屁孩，你是君王，不凶一点怎么让别人臣服。”
琳单膝跪地，语气诚恳：“海妖族失责，但阴聻绝不会突然化形，除非有充沛的鬼气…”琳儿说着忽然一顿，鬼气那时冥界的船在夜间闯入幽海，必定将冥界的鬼气带进了牧野！
她还未开口解释，殷枯就说话了：“王上，是冥船上带的鬼气刺激阴聻化形了。”他本想说让他派人去清理，可顿了一瞬，说的却是：“本王愿同海妖族一同前去镇压，望王上允准。”
曦珩还没想好怎么说呢，凤凰就在她脑子里发话了：“好机会啊，快准了。”
“准了，那孤就在此等待二位的好消息。”
两人出了大殿，踏着风赶往海妖族领地。
殷枯本来沉默着，忽然说：“琳少主，镇压完阴聻，我想看看《生灵簿》。”
琳儿睁圆眼睛，心道果然如此，我说你怎么突然这么积极，都是阴谋！
“《生灵簿》分三卷，分别是神冥、仙、妖的灵籍，平时都由地仙宗者保管，就连转生使都只有翻阅的权限，我一个小小海妖怎么有这个能耐？”琳摇头拒绝。
殷枯像是会料到她的回答一样，继续说：“我不需要你帮我找《生灵簿》，只需要带我去找地仙。”
“那也不行，牧野有规定，生灵不准探查自己的命运，探查别人的也不行。”
“我不是要探查自己的命运，我只是想找一个人。她已经落入轮回许久了，很快我就能知道她为神时的名字，只要查阅《生灵簿》我就可以找到她。”殷枯顿了顿：“她对我很重要，我一定要找到她。”
琳儿虽然疑惑什么人对他这么重要，但还是有礼貌的没问出来，她想了想，只是带个路，也没有多大问题，就答应了。
两人很快到达位于幽海南面的一片湖泽，湖底连通幽海，矗立着海妖族的宫殿。
琳站在沙滩上，想了一会儿从脖子上取下一串晶莹剔透的珠子，递给殷枯：“大人，这是云暮珠，戴上它你在海底就可以自由呼吸了。”殷枯本想拒绝的，以他的修为境界在水底是不需要借助云暮珠呼吸的，但看着那串珠子，他想了想还是接过了，在手盘了两圈，示意琳下水。
琳弯下腰把鞋子脱了，收进储物戒里，然后光脚踩进水里。她细白的双腿慢慢覆盖上浅蓝色的鳞片。随着水漫上她的腰，那双腿完全化作鱼尾。
“你在水里都是鱼尾的形态？”殷枯看着她变化，突然问了一句。
琳儿挠了挠头，回答：“不是啊，我只是觉得用鱼尾比较好游泳呀，我的尾巴不好看吗？”
殷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走进水里。
琳儿耸肩，她在期待什么，殷枯虽然长着一副青涩少年样，本质还是个孤寡老男人啊，难道还会夸她吗？
除了刚才的请求，两人一路到了水宫入口都没有再讲过话，琳甚至在想殷枯会不会觉得在水里不能张嘴说话，会被水给咕噜咕噜的淹掉之类的，转念一想就算在地上这位大人好像也不说话。
琳从腰侧取下一块令牌交给把守在宫殿入口的士兵，殷枯看到那士兵把令牌放在身后不知道材质做成的黑色宫门门环处一个方形凹陷上，用力旋转，只听“咔”的声响，宫门缓缓开启。
琳首先踏进门内，然后转身对殷枯说：“大人请跟我去见父亲。”
殷枯抿唇，一言不发地跟着她。
水宫里倒是没有水，进入大殿前还要绕过一片繁花似锦的园子。殷枯看到园子正中一处圆形池子，水自下而上涌出，直冲宫殿顶端，与透明的琉璃屋顶外的海水相接。
“这股水与外界相接，不会有东西闯进来吗？”殷枯忽然问。
琳愣了愣，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知道他说的是幽池。
“这个水池不是普通的池子，只有在夜里池子里的水才是向上流动接引幽海的水的，一旦破晓池水便会落下。而夜里水宫上方会有巨大的漩涡，无论多强大的邪灵都无法靠近。”
“没有例外？”
“没有。”琳顿了顿，“至少到现在没有。”
殷枯看着幽池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琳见状出声提醒他：“父亲还在大殿等我们…”
殷枯于是收回目光，跟着琳往大殿方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