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也奇怪,屋中到处都是血迹,唯有那间襦裙上没有一点血迹,干净的得让人有些生疑。
裴伷先又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最后停在紧闭的窗前。
孟鹤妘有些不耐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见他突然伸手在西窗的窗纸上摸了一下,这才发现,窗棂上有一点光线从外面透进来,是一个用食指点破的小洞。
她突然“咦”了一声,往后退了几步,“腾腾腾”跑到东面的窗前看了看,指着一处小洞说:“这里也有一个。”
面前的窗棂突然从里面打开,孟鹤妘吓了一跳,一抬头,裴伷先的脸近在眼前。
她连忙退了两步,按住狂跳的心口:“你干什么?”
裴伷先面无表情地朝她勾了勾手:“进来。”
“我不。”谁要进去啊,到处都是血,怕沾了晦气。
裴伷先眼神微敛,晦暗不明,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她,仿佛一条摇头摆尾的毒蛇。
“都是血。”她讪讪地瘪了瘪嘴,反正绝不进去。
“不叫你沾染。”
孟鹤妘翻了个白眼,觉得这个保证看起来一点也不靠谱。
裴伷先皱了皱眉,伸出拢在袖子里的手,摊开来,白皙的掌心里躺着一只红宝石缠金丝耳坠。
“进来。”
呵!男人!
孟鹤妘不情不愿地走到门边,看着一屋子地血,内心无比抗拒。
“你说了,不叫我沾血。”她瞪着眼睛,恶狠狠地看着裴伷先。
裴伷先靠过来,就在她以为他要将自己抱起来的时候,后衣领突然一紧,一只大手悍然地拎住了她命运的后衣领,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没有公主抱,也没有宽厚的背脊等着她,孟鹤妘像个小鸡仔似的被拎到屋里。
“裴伷先,你这个狗!”她张牙舞爪地仰起头,看见他线条优美的下巴,以及那张微微勾起的唇。
裴伷先把她放到衣架下面的木台上,指了指那间展开的襦裙:“你去后面躲下。”
孟鹤妘愣了下:“啊?”
裴伷先轻轻推了她一把:“去后面。”
“你先把耳环给我。”她冷笑着伸出手。
裴伷先把耳环放到她手里。
拿了耳环,孟鹤妘方才听话地绕到襦裙后面。襦裙宽大,又是飞天设计,下摆拖到木台上,正好将身形娇小的她藏住。
裴伷先满意地点了点头,慢悠悠地绕到衣架后面,单手提着领子,又把她从屋里拎了出来。他回身把绣室的门关好,扭身对管家说:“崔夫人的寝室在何处?”
管家指了指不远处黑沉沉的建筑:“就在那边。”
三人顺着小径往寝室的方向走,行经小花园的时候,正好撞见一个穿着枣红色襦裙的小丫鬟,手里抱着个小包裹跌跌撞撞地跑出来。
小丫鬟似乎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管家和两个官差,吓得连忙低下头:“王管家。”
管家愣了下,似乎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丫鬟,但随后又仿佛明白了什么一样,摆了摆手,示意她赶紧离开。
小丫鬟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抱紧了怀里的小包裹,跌跌撞撞往外走。
“等下。”孟鹤妘突然叫住她。
裴伷先低头看她,不知道她为什么叫住个小丫鬟。
孟鹤妘压根没理会他,几步冲到小丫鬟身前,一把拽住那只小包裹将它扯了过来。
小丫鬟脸色瞬时一白,吓得“咕咚”一声跌坐在地。
孟鹤妘“哼”了一声,把那小包裹往裴伷先怀里一扔:“你自己看。”
裴伷先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低头打开包裹,里面竟是一件白色的血衣。
小丫鬟脸色瞬时一白,吓得“咕咚”一声跌坐在地。
“官爷饶命,官爷饶命。”
管家也是一怔:“是你?”
“看来这鬼的手段并不高明。”裴伷先走到小丫鬟身前,低头看她,“你是锦绣阁的丫鬟?”
小丫鬟咬着牙关不说话,一旁的管家抬腿就要踹。
孟鹤妘抬脚踹开管家的腿:“说话就说话,动手做什么?”
管家脸色灰白,气得指着丫鬟的鼻子大骂:“说,你到底为什么要装鬼吓崔夫人?人是不是你杀的?”
孟鹤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能不能不要看到个人就是凶手,问清楚。”
“你……”
“我什么我?”孟鹤妘一梗脖子,停着腰板拍了拍挂在腰间的腰牌,“是你办案还是我办案?”
管家脸一黑,宛如吃了一坨狗屎。
“当然是您。”
孟鹤妘得意一笑,扭身把地上的丫鬟拽起来:“我且问你,你这血衣是哪里来的,是你在锦绣阁装神弄鬼?”
小丫鬟脸一白,先是摇头,而后又意识到什么似的,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孟鹤妘皱了皱眉:“所以是你杀了崔夫人?”
小丫鬟连忙摇头:“我没有。”
孟鹤妘故作阴沉地摸了摸下巴:“你既然不说实话,官爷我也没办法,你要知道,大盛律法严明,像你这种隐瞒事实不说,还恶意杀人的,是要上狗头铡的。狗头铡知道么?上斩皇亲国戚的叫龙头铡,达官贵人叫虎头铡,平民百姓的叫狗头铡。你没见识过吧,这虎头铡的刀刃是钝的,一刀下去不能直接将人斩死,刀刃就卡在犯人的腰间,倒时血肉模糊一片,肠子流得到处都是。”
漆黑的夜里,锦绣阁里又刚死了人,忽而一阵冷风吹过,吹得惨白的风灯随风摇曳,趁得那张牙舞爪的影子越发的渗人。
小丫鬟从小就被送进江府为奴,哪里听过这等事儿,瞬时吓得脸色苍白如纸,抱着孟鹤妘的大腿一个劲儿的哭。
裴伷先双手拢在袖子里,慢条斯理地看了孟鹤妘一眼:“大盛律法?”
孟鹤妘一僵,这狗男人不会要拆台吧!
裴伷先低头看了眼小丫鬟,面无表情地配合孟鹤妘演出:“若凶手谋害朝廷命官的家眷,祸连九族。”
如果说孟鹤妘的话还不能让小丫鬟卸下防备,那裴伷先的补刀绝对堪称完美。
孟鹤妘偷偷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再看地上的小丫鬟,她已经面如死灰,整个人如同秋天地里的小白菜,一边瑟瑟发抖,一边颤巍巍地说:“大,大人,我说,我说,我,是王夫人让我装鬼吓唬崔夫人的。”
孟鹤妘眼睛一亮:“她人呢?”
一旁的管家脸色阴晴难定,恶狠狠地瞪了小丫鬟一眼,讪讪道:“王夫人前日去了东山白莲寺礼佛,至今还未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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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忠揉了揉自己发酸的双腿,抬头看了眼御书房紧闭的大门,不知道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五城兵马司的邵大人已经进去半个时辰了,除了一开始里面还有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后面便没有任何声息了。
他勉强站直了身体,心里跟揣了只毛猴子似的,七上八下的。
御书房里,邵一白面沉如水的站在殿下,目光时不时朝太宗皇帝看去,实在不知皇上是如何想的。
两个时辰前,宫里府库的宝贝被盗了,皇上急召五城兵马司彻查。
皇城内院进了窃贼,这无异于是在皇帝心口插了一把剑,今日去的是七星锁,那明日呢?
会不会就是他的项上人头?
这一夜,整个皇城都躁动了,邵一白几乎调动了所有兵马司的人手调查,结果查到的东西竟然比他看到的还要奇诡。
“你是说,宫中府库里的七星锁是假的?”太宗皇帝终于从桌案前抬起头,两道威严的目光直视着邵一白。
邵一白瞬时惊出了一生的冷汗,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是”字。
“你可知这七星锁的来历?”太宗皇帝从书案后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他面前。邵一白抿了抿唇,连忙说道,“臣略有耳闻,好像是太祖皇帝的闵恩贵妃留下的东西。”太祖皇帝打天下时,麾下有几员大将,其中最是骁勇善战的当属护国将军张宝军。
当时天下大定,大盛还处于休养生息的阶段,瓦特人乘机吞并燕云十二州。太祖皇帝大怒,当即便让张宝军摔二十万大军前往燕云十二州镇守。
当不到两年时间,张宝军的大军便已收复失地,并把瓦特大军赶到了斐济山谷以西。
太祖皇帝龙心大悦,准备佳赏护国大将军张宝军,但是不知是何故,张将军突然离世,留下京都一个妹子。
太祖皇帝感念张将军的功绩,后来便把这位姑娘接进宫中封了贵妃,这七星锁好像就是张贵妃的嫁妆,只是这好端端的七星锁在宫中放了这么多年,怎么就变成假的了?
邵一白说完,抬头看着已经走到近前的太宗皇帝,心底隐约觉得,事情似乎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简单。
“你刚才说,偷走七星锁的人是洞天阁的杀手?”太宗皇帝皱了皱眉,“一个小小的江湖门派,何以把主意打到了皇宫里?”
邵一白也想知道这些泥腿子是哪里来的狗胆竟然夜闯皇宫盗走七星锁,但他觉没胆子说出口。“臣带人查看了现场的痕迹,又盘查了皇宫内外,已经京都所有城门,以这贼人的手段,应该是洞天阁的人无疑了。”他能这么笃定的说,是因为洞天阁里有五城兵马司的内线,但那人身份低微,还并不能接触到洞天阁内的机密事物。
这次皇宫失窃,洞天阁里的反应也不小,其主要原因,还是洞天阁主发现七星锁是假的。
“邵一白。”太宗皇帝突然唤了他一声,邵一白面色一凝。
“皇上请说。”
太宗皇帝扭头看了眼窗外黑沉沉的天,这压抑的夜色里,他竟然莫名地想到父皇去世前拉着他的说过的话。
他说,他这一生最遗憾的就是,当年不应该让张宝军去燕云十二州。
“邵一白,朕命你不论如何,一定要找到真的七星锁。”他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整个人仿佛用尽了力气。
邵一白不明其理,但仍旧屈膝跪倒:“臣定不辱使命。但是……”
“如何?”
邵一白把从线人口中得知的消息告诉太宗皇帝:“据臣所知,洞天阁的阁主已经动身去了益州,臣怀疑,七星锁很有可能出现在益州。”
益州是燕云十二州的最后一州,紧邻瓦特,如果瓦特和大盛开战,益州很难幸免于难。
太宗皇帝微微皱眉,许久才淡淡道:“如此,你便走一趟益州,切记,务必要把七星锁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