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鹤妘悄悄来到柴大妞的院子里,清冷的月光下,程少卿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发呆。她故意弄出声响,结果他还是那副呆呆的样子,仿佛失了魂。
她走过去,弯腰捡起地上的酒瓶子晃了晃:“太医那边怎么说?”
程少卿木木地回头看她,眼中带了几分赤红:“开了药,说是中毒不深,若是再多吃一点,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以前柴大妞中追着他的时候,他特别烦,总想着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他既不喜欢她,也不想娶她。可现在一想到她躺在床上生死未卜,心里就仿佛被人用钝刀子一下又一下的割。
“她会没事的。”她仰头看了眼柴大妞房间虚掩的窗棂,“我也会找到凶手。”
程少卿露出一个苦笑:“其实我也不是特别讨厌她的,只是有时候一想到是父母逼迫我娶她,心里就不舒服,总觉得被人束缚住了。”
孟鹤妘抬头看他,有些奇怪地问:“那又如何?如果你真的对她一点感情也没有,那就解除婚约就好,你父母有没有按着你的脑袋拜堂?”
程少卿被她问得一怔。
孟鹤妘一看他那个呆呆的样子,瞬时知道问题在哪儿了:“你不会从来没跟你父母说过你要退婚吧!”
程少卿眨了眨眼,猛地从石椅上站起来:“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总不好那什么吧?”
孟鹤妘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所以你这么拖着不成婚,也不退婚,你是几个意思?”
程少卿脸“腾”地一红:“我,我能什么意思?我只是不想成婚。”
“所以你就是个渣男啊!”孟鹤妘一脸嫌弃地看他,“你既不接触婚约,又不娶她,这不是渣男是什么?”
程少卿眨了眨眼,突然觉得她说得好有道理是什么鬼?
“我……我没说不娶啊!我就是,就是,还没准备好呢。”他咽了口吐沫,不自在地避开她的视线,“总之,我也不是那么讨厌她。”
孟鹤妘嫌弃地乜了他一眼,觉得男人纠结起来比女人还拧巴,特别是程少卿这种只涨肌肉不涨脑子的直男,谁爱上谁倒霉。
程少卿被她看得一阵发毛,忍不住问:“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孟鹤妘嗤笑一声,起身往外走。
程少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不去看看她了?”
孟鹤妘摆了摆手:“我要忙着抓凶手,然后把他大卸八块。”
程少卿瘪了瘪嘴,一回头,正对上柴大妞的意味不明的视线。
“你醒了?”
顾不得探究她有没有听见自己方才的话,程少卿激动地跳起来朝窗边跑,结果还没跑到窗边,柴大妞“碰”地一声关上窗棂,险些没把他的鼻子磕掉。
“程少卿,我要跟你解除婚约。”
柴大妞虚弱的声音从窗内传来,程少卿宛如当头棒喝,好半天没回过神儿来。
他做错了什么?
————
“啪!”
一只死掉的信鸽从屏风后丢了出来,重重砸在地板上。
“她失败了。”屏风后的人面无表情地隔着屏风看向外间的王福,“邵一白的人一直盯着林同,林玲是你让人抓的?”
王福连忙摇了摇头:“不是我们的人做的。”
男人面无表情地摆弄着手上的扳指,声音里带着几分阴鸷,“一点凶手的线索都没有么?”
王福脸色微微发白:“应该还没什么线索,但是后日早晨就要举办桑蚕礼,要是邵一白不能在天后离开之前找到凶手,恐怕……”
“一群蠢货。”
“属下知罪。”
屏风后的男人冷哼出声:“昨晚孟鹤妘独自离开行宫了,你去查查她去了哪里,还有。”他微微一顿,“派人在行宫外盯着,看看裴伷先到底要干什么?这次的事,明显是冲着二十年前的镔铁来的,绝不能让他找到那批镔铁。”
王福:“是。”
房间里一下子陷入沉默,屏风后传来一阵轻咳。
“王爷,您的身体……”
“无妨。洞天阁那边有什么动静?”男人淡淡地问。
王福道:“暂时没有动静。”
“提防着点,如果裴伷先真的找到镔铁的下落,就让他们去,无论如何,要把镔铁抢回来。”男人轻咳一声,摆了摆手,“下去吧!”
王福担忧地看了眼屏风,张了张嘴,终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王福出了松鹤楼,从后门上了一辆早就等在那里的马车。
“你怎么在这里?”
王福 皱眉看着突然出现在马车里的小孩,下意识伸手去摸腰间的匕首。
小孩嗤笑一声,右手一翻,一根峨眉刺已经抵上王福的咽喉。
王福面色一沉:“你是什么人?”
小孩咧嘴一笑,中腰间的小包里拿出蜜饯丢进口中:“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跟你说的话。”
王福:“你想说什么?是谁派你来的?刘伟达是你们的?”
小孩不悦地皱眉:“你的话有点多。”
王福心里呕得要死,目光阴鸷地看向对面的小孩:“你到底要做什么?”
小孩嗤笑一声,从盘子里又拿了个蜜饯丢进嘴里,含糊道:“受人之托给你带句话,张平昨夜偷偷进宫了,并且调集了五百千虎贲军在城外。”
王福的脸色幽地一寒,身子猛地向后缩了一下,抬脚去踢小孩手里的峨眉刺。
小孩哼了一声,身体像泥鳅一样从窗口钻了出去。
王福连忙跳下车,小孩已经消失在长街尽头,而赶车的马夫已经昏倒在车边。
————
次日,裴伷先一大早便带着孟鹤妘离开行宫,在西城郊与一队虎贲军汇合,之后,这一队虎贲军从永定门离开,直奔与京都紧邻的徐州。
当晚,王福收到了行宫的密信,裴伷先破开了七星锁的秘密,带着虎贲军去了徐州长风观。
当天夜里,洞天阁几乎倾巢而出,绕路去徐州长风观。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天后便让彩琴为她梳妆,一个时辰后,正式在行宫后院的桑园里举办桑蚕礼,为这一年的秋蚕祈福。
“各位宗妇都准备好了?”天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抬手轻抚眼角的纹路,面无表情地问。
彩琴为她簪好最后一根步摇,笑着说:“都准备好了,在桑园候着呢。”
天后点了点头,抬起手,让彩琴扶着她站起来。
卯时末,桑蚕礼正式开始,整个蚕园里站满了朝中三品以上官员的家中女眷。
天后站在正中央的蚕台上,面前摆着三个蚕盘,上面是今年最好的秋蚕。
“祭拜蚕神嫘祖!”黄忠的声音高亢尖锐,随着他的声音,天后缓缓转过身,朝身后的嫘祖像跪拜。
“拜嫘祖!”
“拜嫘祖!”
……
拜完嫘祖之后,便要众人纷纷去外面的桑园采摘新鲜的桑叶喂蚕。
孟鹤妘今日做了丫鬟的打扮,脸上黏了两颗大痦子,又画了胎记,从桑蚕礼一开始就跟在柴大妞身边,时不时看向天后身边的彩琴。
“要摘这里,这里的叶子最鲜嫩。”柴大妞抬手指着一处最嫩的桑叶,心不在焉地问旁边的孟鹤妘,“程少卿和裴伷先呢?为何我没见到他们?”
孟鹤妘压低头,帮她把最鲜嫩的桑叶摘下来放进竹楼,推着她往天后的身边靠去。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所有妇人便采摘好了桑叶,三五成群地朝着中央台子上的三组蚕盘走去。
孟鹤妘偷偷拉了虚弱的柴大妞一把,自己悄悄靠到彩琴身边。
“哎呦!”这时,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惊呼,所有人的视线都朝着琅琊王妃看了过去。
“啊,着火了,着火了。”
一时间火光冲天,把整个琅琊王妃曹氏团团包裹住。
“啊啊啊啊!救命!”
被火光包裹住的曹氏疯了似地尖叫着,四周的女眷们纷纷四散开来。彩琴尖叫着喊人救火,园子里的小黄门们纷纷拎着水桶冲过来,对着曹氏便泼。
“没用,没用,快保护天后。”不知道谁喊了这么一嗓子,所有人更往四周散去,一时间场面乱成一团。
孟鹤妘的视线始终落在天后身上,在把柴大妞送到安全的地方之后,她连忙逆着人群朝天后的方向跑。
事情发生得又急又快,滚滚黑烟从曹氏的身上窜起,整个桑园乱成一团,到处都是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
彼时曹氏已经力竭,整个人摔倒在地,身上的火舌越烧越旺,仿佛顷刻间就能将人烧成灰烬。
孟鹤妘动作极其迅速地朝着天后冲去。这时,变故再次发生,原本好好的蚕台下涌出数条色彩斑斓的毒蛇。
“啊!有毒蛇。”
尖叫声传遍整个桑园,一条人影趁着众人不注意,快速地跑到天后身边。
“蛇,天后小心。”彩琴惊呼一声,抬脚踢开一条爬过来的毒蛇,拉着天后往后退了两步。
“嘶嘶嘶!”
一条碧绿的竹叶青从后面的蚕盘爬了上来,两双阴冷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天后。
“蛇!”天后惊呼一声,下意识想要躲开,斜地里伸出一只玉手抓住她的手臂,将她向后拖拽了一下,从彩琴的手中将她拉了过来。
天后微微一怔,是个长相丑陋的小丫鬟。
“你……”天后还未说话,四面八方便涌来更多的毒蛇朝她扑来。
孟鹤妘拽着天后一再向后,袖里刀左右翻飞,踢开所有扑过来的毒蛇。
“快让人拿雄黄。”孟鹤妘喊了一声,袖里刀翻飞,将一条爬到天后脚边的蛇钉死在草地上。
不远处的黄忠苦着脸大喊:“这,这没有雄黄啊!”
孟鹤妘暗骂了一声,拽着天后满园子跑,结果这些蛇像疯了似的,不管不顾地朝着天后的方向爬行,很快便把她们逼到墙边的角落。
“用火把!”
月亮门外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喊声,孟鹤妘抬起头来一看,不由得露出一抹轻笑:“裴伷先!”
一队虎贲军训练有素地从他身后奔袭进来,很快便将园子里的蛇全部清除出去。
虎贲军迅速接管整个桑园,将桑园围得水泄不通。
孟鹤妘把天后送到黄忠身边,这才撕掉脸上的两颗大痣,长长出了一口气儿:“你可算回来了 。方才差点吓死我。”
裴伷先抬手帮她顺了下发顶翘起的呆毛,拢手走到曹氏的尸体旁边。
大火烧得极快,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曹氏的尸体已经烧得没有人形,只剩焦黑蜷缩的一大团。
孟鹤妘从地上拔起袖里刀,用刀尖挑了一点尸体上的灰烬放到鼻端闻了闻,“是白磷!”
“白磷?”裴伷先剑眉微挑,“确定?”
孟鹤妘点了点头:“确定,而且能在没有火引的情况下这么快燃烧起来,除了白磷不做他想,事发时,曹氏就站那里,是整个桑园阳光最炙热的位置。”
裴伷先抬头,朝不远处的八角亭看去,八角亭的正东面正好挂了一枚八卦铜镜。事出时,曹氏所站的位置正处在铜镜反射阳光的位置,此时天气已经渐凉,谁也不会在意多晒一会儿太阳,但白磷的燃点极低,只要曹氏保持这个位置半柱香的时间,铜镜反射出的阳光就会点燃她身上的白磷。
“凶手能在琅琊王妃的贴身衣物上撒上磷粉,想来必是亲近之人。”孟鹤妘摸着下巴看了看不远处的人群,“而且这个人不仅能在琅琊王妃身上下白磷的人必然也在桑园之内,否则她无法保证王妃会站在铜镜反射阳光的位置上。桑蚕礼是重礼,没个 参加桑蚕礼的夫人身边至多只带了一个伺候的贴身丫鬟。”
孟鹤妘话音一落,人群里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对啊,王妃身边的丫鬟怎么不见了?”
孟鹤妘一怔,视线在人群中扫了一眼,果然没有发现那个丫鬟。
“在这儿,在这儿呢!”一个小黄门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指着一处桑树叫道,“那个,那个是吧!”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果然,桑树下躺着一个脸色青紫的小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