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乐的话,裴伷先无法反驳,因为当他决定利用七星锁找出幕后之人的时候,他就已经将孟鹤妘置于地狱烈火之中。
她生也好,死也好,他都脱不了干系。
胸口传来一阵密密麻麻的疼,连呼吸都变得格外的困难。
看着裴伷先骤然变脸,库乐心里并没有觉得好受许多,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他第一次对孟鹤妘出手的时候,他也背离了自己的初衷。
哪怕口口声声说不会杀她,可他扪心自问,所作所为真的只是为了保护她?
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
“男人啊,都是自欺欺人的蠢货。”他嗤笑一声,站起身回到角落的草垛上,“我现在没什么可说的了,你们可以走了。”
“你就不关心你的那些狼卫?”裴伷先低着头,嘴里发出闷闷的笑声。
库乐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他们是胡禅的狼卫,与我何干?”
裴伷先突然抬头:“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好奇。”
库乐盘腿坐在草垛上,双眸紧闭,俨然一副什么也不会说的样子。
裴伷先不以为意地将手拢在袖子里,抬眸淡淡地看向他:“你是怎么蛊惑木樨帮你下毒的?”
“啪!”
一块墙皮掉在地上,孟鹤妘一脸懵逼地看向牢房里的裴伷先,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他什么意思?
木樨怎么会是下毒之人?
裴伷先喊了木石一声,从一开始就站在牢房外的木石突然从旁边的刑房里拉出一人,正是面色不虞的木樨。
孟鹤妘微微一怔,下意识去看裴伷先,不知道他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木石将木樨推进牢房,又从袖兜里拿出一只掌心大的小盒子放到裴伷先面前。
木樨脸色苍白,下意识看了一眼角落里的库乐。
裴伷先慢悠悠抬头看了他一眼,伸手打开面前的小盒子,里面是一根已经风干的香蕉皮。
裴伷先用手帕垫着手,从里面拿出香蕉皮,似笑非笑地看着库乐:“你应该不会不认识这东西吧!”
库乐一怔,嘴角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你想说什么?”
裴伷先放下苹果,目光幽幽地看像木樨:“你大概不会忘记吧!”
木樨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的惨白几分,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抖动了两下。
裴伷先笑了下,把香蕉皮放在小几上:“雪耳猕猴根本就不是被酒毒死的,而是被这根香蕉毒死的吧!”他话音一落,所有人的视线瞬时聚焦在这根黑不溜秋的香蕉皮上。
“我问过当时摆宴的宫人,当晚的菜品目录里并没有水果,只有木樨的桌子上摆了一篮子水果,这时宴席前,他特地请示总管大太监黄忠摆的,为的就是雪耳猕猴的表演。”裴伷先的视线落在木樨的身上。
“宴席开始后,你偷偷把曼陀罗的毒液抹到香蕉皮上,然后等雪耳猕猴表演的时候,只要把抹了毒的香蕉递给它就好了。雪耳猕猴毕竟与人不同,虽然它处处模仿人类,但是在剥香蕉皮的时候,会下意识用嘴把前段的一小节咬掉。”他似笑非笑地用手点了点香蕉皮的前端,“因为涂抹的剂量不大,毒药并不会马上发作,但酒精会加速毒发的速度,当雪耳猕猴喝过酒之后,毒药开始在它体内发酵,这个时候,你就只要等着它慢慢死去就好了。”
“这不可能,我根本没有下毒。”木樨突然大声喊道,目光委屈起朝角落里的孟鹤妘看去,“公主,你相信我,我绝不会下毒的,我既然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又怎么会下毒呢?”
孟鹤妘挑了挑眉,把视线落在裴伷先身上。
虽然情感上,她觉得木樨没有杀人动机,但理智上,她觉得裴伷先既然会这么说,便一定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木樨的可疑。
“但太医确实在酒壶里检查到了毒药的成分,而木樨根本没有机会碰触酒壶。”牢房外,急冲冲赶回来的邵一白突然开口说道。
孟鹤妘回头看了他一眼,发现双目赤红,一脸疲色,头上的官帽都歪倒了一边,可见其是一路狂奔而来。
裴伷先波澜不惊地看了着脸色惨白的木樨,一字一句道:“不,他有机会的。”
孟鹤妘看了一眼木樨,从阴暗处跳了出来:“他怎么会有?”
“他确实有。”邵一白突然说道,“刑部的卷宗上写着,第一个发现雪耳猕猴死亡的人是木樨,而第一个前去查看的也是他,所以他完全有机会在混乱之中把毒药下到酒壶里。”
邵一白话音一落,牢房里瞬时安静无声,所有人的视线全部落在了木樨的身上。
木樨眼中闪过惊惶之色:“不,我没下毒,就算那香蕉是我碰过的,但是也不能证明我是下毒凶手啊,而且科尔隆已经承认自己是凶手,他完全可以自己先喝下解药,然后在酒里下毒。至于香蕉上的毒,也有可能是科尔隆下毒的时候蹭到了他的手上,他与雪耳猕猴互动的时候沾到了雪耳猕猴的手上。”
裴伷先冷冷乜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当然有证据。”他侧头看了一眼木石,木石连忙会意,小心翼翼从怀里拿出一只手帕,小心翼翼的递给裴伷先。
裴伷先抖开手帕,面无表情地看向木樨:“这个东西你认识吧!”
木樨的脸色瞬时大变,一下子跌坐在地。
裴伷先把手帕丢在小几上:“斑布已经证实过,这是你用过的帕子。你就是用这个浸了毒药的帕子去擦拭香蕉的吧!可惜雪耳猕猴毒发之后,羽林军便控制住了现场,你根本没有时间处理帕子,所以你便趁乱把手帕丢到混乱的现场,并刻意打翻了杯盘弄脏了帕子。”
“啪啪啪!”角落里突然传来一阵巴掌声,库乐似笑非笑地看着裴伷先:“裴公子果然名不虚传,断案如神。”
裴伷先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不及三王子老谋深算。”
库乐冷冷地看了一眼地上俨然吓傻了的木樨,似笑非笑道:“裴公子说笑了,此时可与本王没有丝毫关系。本王只是对七星锁略感兴趣而已。”
裴伷先嗤笑一声:“恐怕不止。木石。”
一旁的孟鹤妘见木石仿佛百宝箱一样,一脸便秘地从袖兜里拿出另一只手帕,突然觉得眼熟无比。
就是,好像她用来包蝙蝠屎的那一只?他竟然随身携带?
木石一脸嫌弃地把手帕丢到小几上:“三王子不打开看看?”
库乐脸色一沉,盯住那只手帕不动。
裴伷先扭头看了眼孟鹤妘,朝她伸出右手。
孟鹤妘一怔:“啊?”
裴伷先轻叹:“刀。”
孟鹤妘“啊”了一声,连忙把袖里刀放到他手里。
裴伷先接过袖里刀,慢悠悠用刀尖挑开手帕,里面是一颗黑乎乎的蝙蝠屎和一团纸球。
孟鹤妘一怔,她怎么不记得自己在手帕里包了纸团?
裴伷先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库乐:“在做完两次单独顺讯之后,所有的证据当中,除了木樨见过鬼面之外,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科尔隆,我也以为他就是凶手。可是他的突然自缢又让我有了疑虑,一个一直都矢口否认的人,为什么突然承认自己是凶手了呢?”
库乐嘴角微抽,目光冷冷地落在那个纸团上。
裴伷先用刀尖挑了一下那个纸团:“是因为有人给他送了信,告诉他,胡禅已经提前发兵,如果再找不到下毒之人,大盛皇帝绝不会发兵驰援葛丹平叛。且不说科尔隆是不是真的忠心耿耿,但他的妹妹刚刚生下了葛丹的长子,如果胡禅真的杀进王庭,不止他得死,他的所有部族都要死。但是只要他自己承认他是凶手,并且自缢,把所有罪行都揽到自己身上,并指认是受命胡禅,那么不管大盛皇帝是否盛怒,大盛都会毫不犹豫的发兵。”
库乐脸色越发的阴沉下来,整个人好像浸入了冰冷的海水之中,双目中燃烧着浓浓的烈焰。
孟鹤妘偷偷瞥了一眼裴伷先,觉得这个热衷于桶刀的家伙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库乐。果然,不过眨眼间的功夫,裴伷先又开始肆无忌惮地桶第二刀。
“可是科尔隆不是傻子,谁的话都会信。但是你不一样,你是瓦特三王子,明面上是葛丹派来的使臣之一,他对你极为信任。入益州之时,你借口去找滚滚,与他们分两路来京都,所以他并没有怀疑你,也并不知道,他只是你连环计里的一环而已,你真正的杀招是通过生牦牛血给圣上下虫。”裴伷先勾了勾唇,特意把滚滚二字咬得格外清晰,甚至有种莫名的缠绵悱恻之感。
库乐面无表情地看他,垂在身侧的手紧了又紧。
裴伷先突然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用刀点了点蝙蝠屎:“这颗蝙蝠屎还是滚滚发现的。我想,你就是利用通山的蝙蝠给科尔隆送信的吧!可惜科尔隆的牢房里没有火烛,他没有办法毁掉纸条,所以只好把它……”他笑着点了点自己的喉咙,“把纸条吞进腹中。”
他的话音一落,所有人看向纸团的眼神都幽暗下来。
所以,这纸团是特么的从库乐的肚子里刨出来的?
一时间,抽泣声和干呕声在偌大的牢房里此起彼伏。
直至此时,库乐脑中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崩裂开来,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裴伷先,许久才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近乎叹息的话:“裴伷先,本王很后悔没有在益州的时候便杀了你。”
裴伷先慢悠悠站起身:“这世上想要我命的人太多,但到底是我命大,还能好好地站在这京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