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
牢房里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送饭的衙役拎着木桶从走廊里进来。
“哎,送饭的,过来。”
“大人,我冤枉,啊,我的饭。”
……
嘈杂的声音充斥在阴冷的牢房里,他拉低了头上的毡帽,挨个牢房给犯人添饭。当走到最后一间牢房的时候,他的动作明显缓慢了些许,小心翼翼的朝牢房靠近。
牢房里是前天新抓进来的女犯人,之前似乎受了刑罚,白色的囚衣上血迹斑斑,看起来触目惊心。此时她正背对着牢门躺在乱七八糟的草垛里,一头海藻般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勾勒出单薄的腰身。
衙役紧走两步来到牢门前,握着栏杆的双手青筋奋起。
“月儿!”沙哑的声音从嗓子眼挤出,宛如冬日里的老风箱。
趴在草垛上的人微微动了下身体,但轻微的动作似乎是牵动了伤口,她微微抽了一口冷气,单薄的身子卷缩成一团。
衙役身子一僵,紧紧咬着牙关,恨不能劈开牢门将里面的女子放出来。
“月儿,你这又是何苦呢?本就是我的错,我的错。”衙役深吸一口气,“是我对不起你。”
女人微微动了动身子,艰难的从草垛上坐了起来,但她仍旧背对着牢门,一边抽泣着一边哭道:“错的根本不是你,是金有才他们这些禽兽,若不是他们逼迫,英姿怎么会死?他们死有余辜,只是……”她欲言又止,似乎因为太激动而牵动了身上的伤口,单薄的身子晃了晃,终是摔倒在地。
“月儿!”衙役大喊一声,疯了似的晃动栏杆,“月儿,月儿你怎么样?你别怕,你别怕,爹这就去找那狗官,让她放你出来。”
女人的身子微微一僵,但衙役情绪太过激动,根本没注意到。
“爹,你别去,是我杀的人,是我。”女人气若游丝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牢房里回荡,衙役难受的低吼,“你个傻孩子,你怎么就想不开,要来替我顶罪?爹这条命不值钱,能杀了这些禽兽给英姿报仇已经够本了,实在不该连累你,我……”
“原来水月姑娘是给人顶罪了啊!”
衙役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他猛地回头,身后不知何时站了几人,其中两个姑娘正是水月和柴大妞。他脸色幽地一变,猛地扭头看向牢里的人。
原本趴在草垛上的女人慢悠悠爬了起来,扭过头,露出一张喜笑颜开的俏脸。
孟鹤妘笑着拨开脸上凌乱的发丝,抖了抖身上加了颜料的囚衣,故意用水月的声音喊了一声:“爹?”
衙役脸色苍白如纸,身形倒退两步,扭回身再看不远处哭得肝肠寸断的水月,反而笑了起来。他一把掀掉头上的毡帽,露出一张布满疤痕的脸。
裴伷先抬头看了眼牢房里的孟鹤妘,旁边的柴大妞突然大叫一声:“是你!”
程少卿瘪了瘪嘴:“你认识?”
柴大妞摸了摸鼻尖:“不认识,不过我记得他,那天在西市我见过他,他……”说到这儿,她仿佛想到什么似的,“哦”了一声,“我想起来了,我知道为什么他要放火烧我了,那天在西市,我本来是去景苑看皮影戏,在经过后台的时候,我见到他在跟蔡氏说话,蔡氏好像挺激动,还哭了。”
她话音刚落,男人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忙道:“我并不知你说的是什么,也没见过什么蔡氏。”
柴大妞咬了咬牙,目光灼灼地看着程少卿:“我不会看错。”
一旁的裴伷先忽而一笑,目光凉凉地看向男人:“你便是水月姑娘的父亲英茂吧!当年英姿惨死,后来你无故失踪,世人皆以为你已经死了,没想到一直藏在戏团里。”
男人脸色苍白,猛地抬眼看向裴伷先。
裴伷先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双手拢在袖子,看起来不知英茂觉得欠揍,便是参与谋划了这一出苦肉计的孟鹤妘也忍不住想要对他竖起中指,这人阴损起来真是没操节,没下限,以后自己行事,决不要跟他有任何的龌龊。
英茂怔怔地看着裴伷先,从始至终一直没有说话的水月突然说道:“我根本不认识他,许是他认错了人罢了!人是我杀的,大人何苦牵连旁人?”
孟鹤妘没想到水月如此冷静,不由得朝裴伷先看去。
看吧!你这苦肉计虽然好,但是人家水月不承认,你也不能硬要给她按个爹爹吧!
裴伷先伤寒未愈,眼唇咳了两声,微微敛眸看向水月父女,淡淡道:“你们大概不知,郭明其实已经知道水月接近金有才是为了英姿的事,所以曾给金有才和其他三人分别写了一封信,信中让他提防水月。当年英姿之事,四人曾经秘密写了一份协议,四人之中无论任何一人被怀疑,其他三人便互相打掩护,遮掩过去。”
水月冷凝的脸上突然露出一抹冷笑;“是,我是故意接近二人,当我无意中得知他们就是害死妹妹的时候,就打算杀了他们报仇了。”
裴伷先摇了摇头:“可惜你并未成事,金有才对你早就有所提防,你根本没有机会下手。”
水月“噗嗤”一声笑了:“裴公子,你的想象力很丰富。分明就是我给他下了鬼雾草,然后诓骗他要去外面夜游,等他死在春暖阁后门之后剥了他的衣服,用事先准备好的皮影嫁祸狐妖的,这些跟一个走江湖的有什么关系?”
“春暖阁的老鸨说,金有才死的那天晚上,景苑的戏团在春暖阁表演,其中有一出皮影戏叫穆桂英挂帅。”裴伷先淡淡道,“木石。”
木石连忙从后面站出来,把一直背在身上的包裹解下来,从里面拿出一块用手帕包裹的皮影和一只中间被掏空了一个圆洞的木箱。
水月脸色瞬时一变,裴伷先拎起皮影对英茂说:“这个东西你不会忘记吧!这是在你的房中找到的。”说着,朝木石使了个眼色,木石从身后的衙役手中要了一根蜡烛,把木箱有圆洞的那一端对着墙,然后把蜡烛放在木箱里点燃。
调整好木箱的位置之后,裴伷先走过去把上面活动的箱板向前推移,把皮影放在蜡烛背后。顷刻间,皮影的影子从洞开的圆洞投射到对面的墙壁上,其形状,正是了悟在白马寺菜园子里见到的狐妖。
英茂脸上突然露出轻松的表情,好像绷着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下来,整个人瞬间老了十岁一样。
他直直地看向裴伷先,斩钉截铁地说:“人是我杀的。”
“爹。”水月面如死灰地喊道,英茂朝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月儿,你做的够多了,该爹爹承担的,爹爹不希望你为我牺牲。”
水月还想再说什么,英茂已经不想再听,他面色平和地看向裴伷先,“是我杀的金有才,那晚在春暖阁表演之后,我偷偷在金有才房中点了迷香,然后用厨房的馊水桶将金有才运到后门。因为怕金有才衣服上沾染了馊水,所以我把他的衣服脱了。”
“用狐妖杀人做掩饰,是怕人怀疑水月?”裴伷先把皮影递给孟鹤妘。
孟鹤妘蹲在地上摆弄皮影的四肢,墙上的狐妖便做起各种各样的动作。
“如果金有才死在水月房中,她肯定会遭到怀疑。”英茂说完,脸上露出温柔的表情。
“那郭明呢?你是如何杀死他的?为什么在白马寺抛尸?”程少卿狐疑地问。
英茂冷笑道:“那个蠢货和妻子去白马寺上香求子,我假扮宾客偷偷在他马车上留下纸条,诱他到竹林相见,然后将他用药迷昏。”
裴伷先笑着摇了摇头:“不,郭明并不是你杀死的。杀死郭明和王琦的,是蔡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