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有才死于马上风的消息就像一阵狂风,很快便刮遍了整个益州城。有人说,他是被狐妖索命,也有人说,他是得罪了人,总之,五花八门的传言数不胜数,成为整个益州城茶余饭后的谈资。
入了夜,细细密密的雨幕把整个益州城洗刷一遍,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淡淡的泥土芳香。
一辆马车晃晃悠悠从朱雀街驶了出来,正是相馆的马车。
孟鹤妘换了一身小道童的装扮坐在马车里,旁边的裴伷先也换了一身仙风道骨的灰袍,懒洋洋地拢着手,靠在车壁上假眠。
不到半个时辰,马车在巡城司马府的后门停下,金银宝招呼两个小厮帮忙搬东西。
金元宝得知儿子惨死之后,悲痛欲绝地当场昏倒,府中大小事宜暂由二老爷金银宝打理。
“裴公子,都按照您说的准备好了,您看看什么时候开始做法?”金银宝指了指书房门前摆放的桌案。紫红色方桌上摆了一颗烤得乌漆嘛黑的猪头,旁边鸡鸭鱼肉一应俱全,还有一碗倒扣的米饭,上面淋了猪血。
孟鹤妘偷偷往裴伷先身边靠了靠,压低了声音问:“裴郎,这,不会真的有狐妖吧!”
裴伷先一把推开她光洁的额头,朝她伸出手:“剑。”
孟鹤妘嘀咕一声,乖乖把背后的桃木剑接下来递给他。
裴伷先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指挥金银宝把门窗都用黑布罩着,然后泼上黑狗血。
孟鹤妘偷偷给他竖了个大拇指,论装神弄鬼,整个大盛也找不出第二个裴伷先,只是不知道他这么大费周章来巡城司马府驱‘狐妖’是为了什么?
裴伷先点了三支香递给她,示意她插在猪头上。
孟鹤妘拿着香与猪头对视两秒,想象着这是裴伷先的脑门,用力插了进去。“噗嗤!”猪皮下饱满的脂肪喷溅出来,弄了她一手,黏糊糊的。
香头上莹莹的光点在昏暗中忽明忽暗,裴伷先动作优雅的双手结了个卍印,用毛笔蘸着金粉在孟鹤妘脑门上写了个卍字。
冰凉的笔尖在脑门上游走,孟鹤妘极力忍住抠金粉的冲动,咬牙切齿地朝他挤出一抹冷笑:“嗯,适可而止啊!”
裴伷先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极为清浅的笑意。
孟鹤妘有点炸毛,很想一把扯掉他身上的那层伪善的狼皮,好叫人看看这个清风明月的裴公子不过就是个混蛋玩意儿。
裴伷先波澜不惊地说了句:“案宗。”
孟鹤妘嘴角一抽,讪讪地收回已经摸到他腰间的手:“你当真能帮我想办法恢复段家的案宗?”
裴伷先把笔一移,又在她右脸颊上画了个符印:“这世间但凡发生过的事儿,都是有迹可循的,端看你有没有本事。当年伯父曾经接手过这个案子,只是后来……”后来裴家出事儿,那件案子便也不了了之。
“好。”她且信他一次。
两个人离金银宝较远,又是悄声说话,从后面前,只觉得二人是在做法念咒。
木石急得直跺脚,总觉得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点不同寻常的暧昧,可偏偏公子仿佛被这狐狸精给眯了心智,一定要带她进去。
书房里点了灯,晃动的烛火把两个人的影子投在地上,平白多了几分缠绵的味道。
裴伷先拉好房门,挥手丢了一方石蜡给她,让她在地上画只狐狸,然后又搬了把椅子给她,让她坐在书房正中间学狐狸叫。
事情是来之前就商量好的,她只要负责学狐妖嘶吼就可以,其他的什么也不用做。
尖锐的狐狸叫声从她的口中溢出,顷刻间,仿佛整个书房都热闹了起来,吓得屋外的金银宝一哆嗦,扭身跑到木石身后,指着被堵得密密实实的书房问:“开始了?”
木石瘪了瘪嘴,冷冷地“嗯”了一声。
孟鹤妘一边叫,一边乐此不疲地撕书桌上的书本,偶尔抬头,便见裴伷先在博古架上翻找。
原来他是要找东西。
她翻了个白眼,一脚踢翻了脚边的凳子,使坏地模仿裴伷先的声音道:“你这妖孽,还不束手就擒?”
说完,她又转到另一边,掐着嗓子,矫揉造作地扮起了狐狸精:“嘻嘻嘻,你这书生,生得细皮嫩肉的,就是不知道滋味如何,嘻嘻嘻,我看,你也别捉妖了,何不跟小娘子我一起回去神仙洞里,我们……”
“大胆妖孽,看剑。”
“哎呦,公子,你打得人家好疼啊!啊!”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今天我非收了你这个妖孽不可!”
“哈哈哈,书生,你要怎么收我?是脱了收?还是不脱了收?”
“你!”
孟鹤妘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可把外面的人听得脸色苍白,吓得恨不能找个地缝转进去。
裴伷先懒得理她,径自走到博古架前翻找,结果扑了个空。书房显然是有人进来过了,博古架上的东西被人翻找过,书架上的书也有挪动过的痕迹,那东西多半已经不在了。
他又在房中找了一圈,最后在一副不起眼的孙道山戏鱼图后面找到一个暗格,可惜里面的东西已经不翼而飞。
“你找什么?”孟鹤妘凑过来,狐疑地看着暗格。
裴伷先把暗格恢复原样:“已经被人拿走了。”
“那你岂不是白跑一趟?”
裴伷先低头看她:“也不尽然,至少我知道,有人确实再打一些鬼主意。”
“所以那里面原来装的是什么?”孟鹤妘好奇地看了眼那副孙道山戏鱼图,“金有才一死,东西就没了,不会有什么关系吧!”
裴伷先掸了掸身上的灰:“你很好奇?”
孟鹤妘一乐,抬手拿了一本书册,从中间一分为二:“你会说么?”
裴伷先揉了揉眉心:“你知道这世上什么人死的最早么?”
“什么人?”孟鹤妘一怔,总觉得被内涵了是什么鬼?
“好奇心重的人。”
呵!狗男人!你怎么不上天呢?
孟鹤妘翻了个白眼,一把丢掉书籍,皮笑肉不笑地对着他大喊一声:“啊!书生,你好厉害,奴家不行了,啊!”
如兰的气息带着一丝丝甜腻喷在他脸上,裴伷先有一瞬的恍惚,黑沉沉的眸子里映着她生动伶俐的脸,心里好像被人用羽毛轻轻撩动了一下。
他连忙后退两步,难得脸上露出一丝慌乱的情绪。
他似乎,与她走得过于亲近了。
他怔怔的想,不妨门外传来你一阵敲门声,把他从这短暂而不可思议的迷失里拉了出来。
“公子,公子!”木石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裴伷先猛地长长出了一口气儿,颇有些狼狈地冲到门边一把拉开门,“进来吧!”
木石上上下下打量着裴伷先,脑子里回想着刚才在外面听到的那些虎狼之词,气得赤目欲裂,恨不能把孟鹤妘大卸八块了。
孟鹤妘“咯咯”笑了两声,得意地朝他笑了笑,仿佛一条偷吃了鱼儿的猫。
金银宝见二人平安无事的出来,连忙带着人冲到书房门口,探头往里一看,屋里一地的碎纸,心疼得差点没厥过去。
那可都是千金难买的孤本啊!
“二爷,这,这,怎么办?”身后的小厮推了推金银宝,“进去么?”
金银宝打了个哆嗦,抬头看高出他半个头的裴伷先:“裴公子,这,成了么?”
裴伷先点了点头,让人那黑狗血去泼屋里的地面。
几个小厮照做,不一会儿便端来脸盆狗血,劈头盖脸地往书房地板上一泼,偌大的地板上果然浮现出一个狰狞的狐狸头。
金银宝吓得一缩脖子:“这,这这,狐妖!”
裴伷先接过木石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手,若有所思地看着金银宝说:“狐妖虽然除了,但是难免会有一些狐子狐孙作乱,明日你让人去一趟相馆,取几样辟邪的镇物。”
金银宝吓得连连点头,一边招呼人整理书房,一边从袖兜里掏出一摞子银票塞进裴伷先手里:“今日多亏了裴公子,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裴伷先宠辱不惊地收下银票,抬头撩了一眼孟鹤妘,淡淡道:“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