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卿一步跨出电梯,刚在三号楼五楼办公室小憩了会儿,他可谓是精神饱满。
语文老师的课程很少,比如欧阳卿,一周七天,只有周四下午一二两节是他的课,虽然空闲工夫挺多,调查怨使这事安在问也没限制时间,但他不可能再去光顾酒吧,免得被东方黎暮打小报告。
办公室里除他之外剩下的三个都是年轻的女老师,当他穿西装进门的时候,他便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被三头母狼盯上了,而且她们很快就会扑上来。
“哎,你是新来的欧阳老师吧?”常规化的第一扑。
“新奇,新奇,没想到是个男老师,我们这个办公室阳气终于能旺一些了。”强捺激动的第二扑。
“都别说话!我来问!”坐在办公桌最末的女老师拍桌而起,她蹭地“飞”到距欧阳卿身前五十厘米处站住,眸子流星般发亮,扭捏着说,“帅哥,你这身西装真酷啊!”
夺命的第三扑,典型的发情,这话里的意思究竟是不是想撩他?
“谢谢这位美女老师的夸奖。”欧阳卿言不由衷,心说难道我的颜值全是用西装来衬托的么?
“你多大啦?哪里毕业的?有没有……”
“对不起,昨晚喝酒过量了,我得先睡会儿。”欧阳卿完全不给她再接下句话的机会,绕过她,同样是“飞”到一个空的办公桌上趴下。
这个理由当然是造的,凭浩者的体质,肝脏代谢酒精的速度是常人的三到五倍,对酒精的承受能力更是超出数倍之多,他只是不想和她们扯上什么关系,毕竟他与她们的世界不同。
走在半路,欧阳卿捋着额角被风吹乱的刘海,余光像瞥到了什么,突然将右掌握成筒状。
“啊呀呀!”他叫了起来。
“青色气体么,这种聚集在头顶的现象是……抑郁症!嗯,还好量不多,看来抑郁的程度较轻。”欧阳卿眼睛一眯,“散出体外却压抑于头顶迟迟不散的负能,是最容易被怨使盯上的,若是偷偷关注他的话……”
哼哼,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但欧阳卿不想做黄雀,因为这对那位同学不公平,他不可能为了引出怨使而拿普通人去当诱饵,万一怨使狗急跳墙,那位同学的安危便无法获得保障。
虽然他隶属国家特殊机关,拥有凌驾于政府官员之上的权利,但其宗旨也是为人民服务,这种牺牲他人来达到目的的做法是严令禁止的。
“同学,等一等!”欧阳卿追了上去。
魏文苍看着这个与自己身高差不多、穿西装的男人,心生戒备,他现在对叫住自己的陌生人没有任何好感,高铁的遭遇在他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创伤。
“你好同学,我叫欧阳卿,你可以叫我欧阳老师。”欧阳卿把手搭在魏文苍的肩膀上,笑容亲和,仿佛拥有着魔力。
欧阳卿……魏文苍脑海灵光一现:“你是我们的语文老师?”
“没错,我是语文老师,你哪个班的?”欧阳卿有些意外地问。
“16财管2,我叫魏文苍,是语文课代表。”
“噢!原来是财管2班的语文课代表,在路上碰见说明我们有缘呐。”欧阳卿指指旁边无惠子树中的长石凳,“去那儿聊聊?”
“欧阳老师,下午是你的语文课。”魏文苍说,他不明白这个素未谋面的语文老师为何如此热情,正常来说师生间不是打个招呼就完事了么?难道就因为他是课代表?
“不要紧,老师上课可没有你的心理健康重要。”欧阳卿硬拉着魏文苍过去坐下。
心理健康?魏文苍吃了一惊,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饭吃过了吧?看你心情似乎不大好啊。”
“吃过了,心情的话,每天都这样。”魏文苍放远视线,天依旧这么蓝,太阳光依旧这么灿烂,自然也永远这么安宁,不管地震、海啸、龙卷,它最后都是能以至强者的姿态来容纳万物,“习惯了。”
“枯木逢春,绝处逢生。如若无春,湮灭无声。”欧阳卿说,“但相信老师,你的春天会来的。”
魏文苍没有吭声,欧阳卿看不见他的表情。
“鲁迅先生说过,人类的悲欢是不相通的,我只觉得他们吵闹,老师现在是感受不到你的情绪,但老师知道,你心灵深处一定有渴望的世界吧?”
“嗯。”魏文苍点点头,他觉得欧阳卿似乎跟别的老师有很大不同,话语间透着深意,和他坐在一起他居然没有一丝的隔阂与紧张。
“老师也一样啊。”欧阳卿捡起一片树叶,猛地抛上天空,“我们的渴望就像这片用手甩出去的树叶,它会飞,可飞不高,飞不远,终究会堕地。”
“老师,也一样?”魏文苍喃喃,呆呆看着树叶飘落,它落到了一棵布满绿叶的树枝上,仿佛生长了上去。
“你一个人的渴望,敢不敢去实现?”
“我……”
“如果不,那加上老师的渴望呢?敢不敢?”
魏文苍一怔,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王小波的一句话:我的勇气和你的勇气加起来,对付这个世界总够了吧?去向世界发出我们的声音,我一个人是不敢的,有了你,我就敢。
喂喂喂,等一等,这句话不是跟爱情有关的么?应该是男孩对女孩许下的承诺吧?两个男人之间讲这样煽情而委婉的话是不是有点怪怪的啊?可为什么还是有种热泪盈眶感动得想哭的感觉……
敢是敢,但我没有实现的资本啊。魏文苍情不自禁想,不过敢于改变世界,向世界发起挑战,已经很了不起了吧?干嘛那么在意结果呢?努力过了,求个问心无愧也好歹胜过自怨自艾千倍吧?
“相信老师,我们的渴望累积起来,就好比树叶获得了风能,能够去往世界各地,即便累了,也可以找颗绿树歇息,养精蓄锐后,人间将没有比我们脚步更长的路!”
“老师……渴望什么样的世界?”魏文苍被勾起了兴趣。此刻他所有的抑郁都倾泻一空了,其实他沮丧的时候只是需要一个人在乎,肯耐心地给他讲一些豪迈鼓舞的烂话,毋庸置疑,欧阳卿做到了。
“说出来别吓一跳哦。”欧阳卿神色微微一正,轻嘘了一声,神情狂热得像是预备念祈祷词的信徒。
“黑夜,乡村里看得清皎月与繁星,一片静谧安详,城市里听不到刺耳嘈杂的噪音,车辆打着柔和的近灯悄声前行,交警有条不紊地指挥,一切井然有序。”
“白日,阳光照耀大地,空气清新,碧空如洗,街道行人面带微笑,相互致意,气氛中洋溢着温暖与关怀,行色再匆忙的人,脸上也透着从容与惬意,人与人之间都坦诚到了极致,崇高的道德素养融入于无形。”
“没有勾心斗角,没有藏污纳垢,没有贪赃枉法,没有偷窃抢劫,法律如同虚设,财物产品各取所需,所有人平等地享受社会的经济权利,团结友爱,互帮互助,互勉互励,人们的背影端正而竖直于地壳……”
魏文苍聆听着欧阳卿庄严宣誓般的描述,眼前仿佛便出现了这么一幅和谐光明的画面——传说好人死后所到的天堂也不过如此吧?
他不由想起了一个故事,地狱和天堂里的人吃饭的筷子都有三尺长,地狱的人都只顾着自己,筷子夹的食物都无法放到自己的嘴里,个个挨饿,愁眉苦脸。
而天堂里的人却懂得把夹到的美味食物放进别人的嘴里,这样每个人都填饱了肚子,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如果说要在天堂与地狱当中选一个来更贴近当今社会,魏文苍觉得怎么都不会和天堂沾边。
“这样的世界,真的可以存在么?”魏文苍问,他认为这纯粹就是一个美好虚假的梦幻罢了。
世界冰冷的阴暗面,不说他亲身经历过的,光是新闻的报道他就已经领略了不少,像那小悦悦事件啊,重庆开县英雄冷清下葬,十九名被救者无一到场什么的,每看到一件类似的新闻他都会咬牙切齿。
“只要有人去做,总会实现的,哪怕几十年,几百年,甚至几千年。”
“不会越来越糟糕么?”
“相信你的渴望,还有老师的渴望。”欧阳卿的笑容意味深长,“渴望这样的世界的,不止你和我,还有——国家!”
上课铃响起之前,魏文苍便提早在4201教室左排寻了个靠前的座位。他翻动语文课本,看着第一课李白的《将进酒》与《蜀道难》两首诗,欧阳卿的话好像还在他耳边萦绕:
记住,你可是要挑战世界的男人,你必须桀骜,睥睨一切艰难困苦。
听过一句话么?我命由我不由天!你别以为这是玄幻小说的主人公才能做到的事,别以为这是穷屌丝在现实生活自我麻痹的豪迈的精神安慰,老师说能,你就能。
真是个有趣的老师,聊着聊着能扯到改变世界。魏文苍咧着嘴暗笑不已,虽然他看腻了鸡汤,但欧阳卿的一番鼓励依旧叫他热血翻涌。
这一刻,欧阳卿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无限高大起来,这样主动关怀自己的好老师,他打心底里感激,语文课无论怎样都不能开小差了。
“哥们,你来这么早,不玩手机竟然看语文书?”过不了十五分钟,人陆续来齐,王晓天牵着曼筱璃的手坐在了他身边。
“嗯。”魏文苍看了他一眼,心说,得,我这个电灯泡又要亮了。但没关系,高中做过一年的电灯泡,他适应适应就习惯了。
“谁像你啊,说到图书馆看书就是玩手机去的。”曼筱璃恨铁不成钢地捏住他的脸。
“啊!疼,疼!”王晓天一边“呻”吟一边趁机摸上曼筱璃的大腿,“筱璃,整日泡图书馆我真受不了啊!”
“哼!”曼筱璃马上拍掉王晓天的咸猪手,“那么多人看着,你也不嫌害臊。”
“害臊什么?我摸我女朋友天经地义,怎么的了?”王晓天龇着牙振振有词。
“讨厌,这里可是课堂,你忘了班长的警告了?”曼筱璃慌张地环顾四周,还好,九成九的人都在浏览手机,他们的小动作没人注意,不过她旁边的那几个异班女生就心领神会了,不约而同发出银铃般的窃笑。
这家伙,给他点颜色就开染坊,不能纵容了。曼筱璃美眸滴溜一转:“文苍同学,我能坐你左边吗?”
魏文苍迟疑了一下,还是点点头,起身往前一倾,给曼筱璃让出空隙通过。他左边的确有个空位,再过去就靠墙了。
“哥们,不厚道了啊,重色轻友,二话不说就卖了兄弟放筱璃过去,现在你插在中间,嘿嘿,和我女朋友坐一起的滋味不错吧?”王晓天自然是明白筱璃的心思,加上魏文苍这幅老实的模样,他压根不担心被魏文苍挖墙脚。
“不错。”魏文苍抽了抽嘴,他以前电灯泡就是这么当的,被两人夹在中间秀恩爱,那酸酸甜甜的滋味……
“文苍同学,开始我还对你有些芥蒂,不过看了你上传的那些记事,我才知道你是个有故事的人,是我误会你了,请你原谅。”曼筱璃细声说。
“没事。”魏文苍心中微微一动,道歉都这么大方,是个优秀的女孩。芥蒂么?他可不会在意,芥蒂他的人多了去了,内向的男生就是那样不受人理解和欢迎。
“你话好少,没想过改变一下吗?”曼筱璃支起一段玉藕似的胳膊,不理会王晓天的挤眉弄眼。
改不了了。魏文苍苦涩地想,他何尝没有想过改变?可谈何容易?不过要是天天有曼筱璃这样活泼的女生朝他问东问西,逗他开心,或许改变就不难了,只可惜……
“保持这样挺好的。”沉默许久,魏文苍才没头没尾地接了一句。
但曼筱璃似乎选择性地耳聋了,她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刚踏入教室门的语文老师——欧阳卿身上。
西装领带,清爽的黑发,英俊的面庞,优雅邪气的笑容,步履轻快稳健,一路走来浑然有股绅士气味的旋风四散开来,饶是贵族少爷都没这样拉风的出场特效吧?
“哇~哦!”女生们都沸腾了,那股兴奋劲儿跟见男神大明星有得一拼。
“各位帅哥美女,下午好,我的名字大家在课表上应该都了解了,我是欧阳卿,你们的欧阳老师。”欧阳卿在讲台放下课本,“欧阳,是个复姓,其远祖距今已有4000多年,得姓也已有2300多年了。”
“《新唐书·宰相世系表》中说,欧阳氏是夏朝少康的庶子,被封于会稽,这便是历史上的越。越国传至无疆时被楚国所灭。无疆的儿子名蹄,被封于乌程欧余山之阳,为欧阳廷侯,于是他们便以欧阳为氏。”
“但是具体我也不知道什么欧阳氏,这些都是我在百度搜到的资料,背下来装逼用的,其实我只知道一个欧阳锋。”欧阳卿诚恳地坦白,“大家不会怪我孤陋寡闻吧?”
“噗哈哈哈!”全班哄堂大笑。
这位穿西装的语文老师好风趣啊!
即便是魏文苍都忍俊不禁,当然他的反应远没有别人夸张,笑得几乎比曼筱璃还矜持,他注视着欧阳卿,欧阳卿同一时间察觉到了,瞥向他,并暗暗对他竖起大拇指,应该是加油的意思。
枯木逢春,绝处逢生。如若无春,湮灭无声。魏文苍会心一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