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若天仙又一直未曾露面的陆子衿勾起了所有人的好奇。有人悄悄跑去交泰馆看了,回来对他赞不绝口,直言此等绝色,三千年才能出一个。
同窗之中有个对自己容貌颇为自信的少女听了有些忿忿,追问自己跟他差在哪里。
那个偷看陆子衿的惯会做人,又把少女也狠夸了一通,说:“美人都是差不多的,仔细看来小姐也容貌精致,完全不输陆公子。你们都是三千年一遇的大美人。”
噗,崔宁一口茶全献给了地板。她转头仔细打量了那个少女的容貌,心头暗叹: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差不多?差得远好吗。
一旁的卫持敲了敲桌子提醒她回神,很是无奈:“大小姐,你认真点成吗?一会儿喝水,一会儿东张西望,做不完功课可是要去练武场罚站的。”
崔宁撇嘴:“我巴不得站到外面去。”
卫持:“练武场地上有金子?”
崔宁:“练武场太阳好,我晒太阳!”
那时是五月,初夏的阳光灿烂又温柔。
***
六月的练武场烈日炎炎。
曾经巴不得站到这里的崔宁如愿以偿了,被罚的原因是:忘了做功课。
卫持来找她的时候,脸上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很明显:“我昨日对你再三提醒,你怎么还能忘掉?”
在日头下站了将近一个时辰,崔宁被太阳晒得快化了,接过卫持给她带的水囊咕咚咕咚地喝了两大口,这才解释道:“我其实写了,但早上出门忘了带。”
“那你怎么不跟先生说……”想到陆润芝对崔宁的态度,卫持便住了口,叹道,“也不知你这一科能不能过了。”
“过不了就算了呗。”崔宁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们去哪儿?”
“琴艺课。去广陵阁。”
琴艺算得上是崔宁最喜欢的科目之一,她不由有些期待,“不知道会由谁来暂代亭衫前辈的课?”
卫持接了她喝过的水囊收起来,随口回道:“陆家乐艺冠绝天下,精通此道的自然大有人在,管他是谁呢。”
“可不是谁都能有亭衫前辈那般高超的技艺的……”崔宁有些可惜,昆仑仪偏偏在此时出现了异动,怕是又有顶厉害的魔物降世了,陆亭衫作为仙门四大世家之一的陆家家主,自然要去处理这桩事,当然也就没有办法再给他们上课了。
卫持听她这话严肃起来,告诫道:“我先跟你说好,来的不管是谁,你都必须好好上课,断不能再像跟润芝前辈那样水火不容了。”
“好好好,”崔宁点头如捣蒜,解释说,“你以为我想跟她这样?我不过就是一次课上睡觉被抓,错我也认了,站我也罚了,愣是跟我不对盘到现在,我也是搞不懂……”
话音未落,两人绕过回廊,看到广陵阁的大堂之中坐着一名白衣少年,容貌出众,周身气质却如寒冰笼罩,闻声抬头向他们看来。
卫持一愣,崔宁清楚地在他眼里看到了惊叹,看来见多识广的卫家少主也未能免俗,见美人如斯,竟一时忘言。
崔宁暗自觉得好笑,正待告诉表兄此人身份,已然被卫持拉着走进了些,听他有礼地对那人招呼道:“在下江州卫持,这位是我表妹崔宁,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崔宁默默地转开头去,笑而不语。
那少年站起身来,冷冷地看了一眼某人的后脑勺,回卫持:“在下陆子衿,幸会。”
空气突然地安静。
浴场的事卫持私下仔细地问过崔宁,知道是自家表妹孟浪了,陆子衿此刻的沉默耐人寻味,饶是他向来长袖善舞,一时也觉得有些尴尬。他不自然地‘咳’了一声,道:“久闻其名,幸会。”
隔了半晌又问,“不知陆兄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陆家弟子自小就修习乐艺,作为陆家少年一辈最优秀的弟子,陆子衿早就琴笛双绝,仙门中的少年无出其右,断不可能跑来跟他们一起学习。今日陆子衿的出现必定事出有因……
‘千万不要是我猜的那样啊……’卫持瞥了崔宁一眼,有些担心地想。
偏偏……
陆子衿:“我来代叔父的琴艺课。”
卫持在心中哀叹一声,不动声色地戳了戳身旁的流氓表妹,看她能不能为他们之前的不愉快做一点修补。
不过崔宁大概是没有感受到他的这份心意。
少女转回头,带着笑意打量了眼前面带寒霜的少年一番,也不管人家对上次见面的糟糕印象,棒槌一样地说道:“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陆师兄你今日之美略胜上回啊。”
陆子衿面色更冷,未发一语,垂眼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看样子不想理她。
卫持:‘……我一定是疯了,居然寄希望于崔宁她自己身上。’连忙尴尬地拉走了她。
崔宁抢在他开口之前道:“我刚才准备道歉的,寒暄过后就是道歉了。但你也看到了,他不给我机会。”
卫持知道她就是故意的,可是现在暂时拿她没有办法 ,一时觉得颇为头疼:“……算了,从今天起离他三丈远,你给我安安静静本本分分地上完琴艺课。”
崔宁:“三丈远怎么看得清他弹琴?”
卫持:“……”
崔宁:“用千里眼的符咒吗?”
卫持:“……”
崔宁:“我没带多少,不过我知道月儿有很多。我待会找他要去?”
卫持:“……”
崔宁:“但这样做始终有些浪费,是吧?”
卫持:“……”
崔宁:“表哥?”
卫持忍无可忍:“我管你怎么看!反正你给我离他远一点!”
终于换来某人的安静。
***
虽然得了崔宁的保证,但卫持对她不按常理出牌的性子心有余悸,始终提心吊胆,生怕崔宁彻底得罪了陆子衿,琴艺挂科。
果然,崔宁没有辜负他的担心。
陆子衿琴艺高超,示范时奏出的曲子犹如天籁,众人听得如痴如醉,视线也黏在他身上移不开,不过关注的重点都在他的脸上。崔宁作为一个乐痴,却是认真在看他的手。
陆子衿年少成名,不单因为他的容貌,更兼法术精绝、乐艺出众。他有一琴一笛,在仙门中有“一弹新月白,数曲暮山青”的美誉。现下,眼见耳听他的吟有韵而揉有劲,崔宁打消了对其‘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怀疑。
最后一个音落下,满室寂静,众人犹自沉浸在方才的氛围之中。
片刻后,正对着陆子衿的半空中却突然亮起了焰火,它们拼凑成字,亮眼得让人难以忽视:素手佳音,天仙真乃妙人也。
见此情景,众人轻声笑起来,暗暗猜想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当众调笑这位声名在外的冷面美人。
卫持当然能猜到这是谁的手笔,扶额暗叹其才:离三丈远,照样作妖。
陆子衿自然也能猜到是谁,抬眼果然看到坐在最后一排的崔某人对他投以一笑。
陆子衿似是不想跟她一般见识,移开目光,一挥手抹去了犹在闪烁的字迹,作无事发生状对众人吩咐道:“请各位照着我方才演示的样子试着弹一遍吧。”
各少男少女便不敢再谈论此事,就着琴叮叮咚咚地弹开了。
他们都是有一定基础的人,陆子衿所做的不过是纠正引导的工作,他走下座来一一细听,不时停下来讲两句,有时也会亲自上手示范。他虽言语简洁,示范时不苟言笑,但句句切中要点,指点精准。大家进益良多,一个个学得专心且开心。
另一边,崔宁换了一首自己喜欢的曲子在弹,自得其乐,也非常的愉悦轻松。
坐她旁边的卫持又开始头疼。
“卿卿,”他唤她小字,以商量的口吻试着跟她沟通,“你不要再故意捣乱了好不好?”
崔宁很奇怪地看他一眼:“何出此言?”
“你方才为何要写话给陆子衿?”
“他确实弹得好,我在夸他啊。”似突然想到什么,崔宁问,“我的话有问题?”
卫持看她神情不似作伪,有些无奈,‘我怎么忘了,她就是棒槌本槌啊——无论是故意还是无意,气人的功夫都是一流的。’
“算了,”他决定不跟她深究这个问题,又问道,“那你现在为何要弹跟课堂无关的曲子?”
“我不喜欢《潇湘水云》,《醉渔唱晚》比较好听。”
卫持简直被她的理直气壮气笑了,正想说她,陆子衿走了过来。
“以好恶来取舍恐怕武断了些,也有损学琴的初心。”陆美人面上虽无表情,可眼里的不赞许怕是三岁小孩也能看出来。
崔宁也不在意,歪坐着答道:“‘弹琴自娱’,本来就是为了喜欢才练,何来‘有损’一说?”
‘哪里来的‘弹琴自娱’……陆夫子讲君子六艺时说学琴的初心是修身啊修身……你记不得也不要瞎说啊……’卫持在旁边心都要操碎了。
陆子衿垂下眼睫,似乎不想跟她纠结 ‘学琴的初心’这个问题,冷然道:“如此肆意,琴技难成。”
‘美人就是美人,冷声冷气的样子也是好看的。’崔宁不由一笑,朗声道:“你且听着。”
她回身坐好,抚琴奏来。卫持一听,正是今天所学的《潇湘水云》。
崔宁手下的琴声如画一般展开:先是轻烟缭绕、波澜不兴之景,渐渐地,云影飘忽,水荡云移。及至高、潮,云水激荡、奔腾翻涌。最后,风平波息,压抑沉重。
虽情感不够伤怀激壮,但技法纯熟,也不失为一次优秀的演奏。
其他的人早已注意到这边,听罢崔宁的弹奏,有人禁不住赞了一声:“厉害。”
崔宁抬眼看向陆子衿,嘴角微翘,冲他挑了挑眉,意思显而易见:如何?
陆子衿不为所动,依然冷言冷语道:“有形而无神,只能算作技法谙熟罢了。”
崔宁无所谓道:“不想身临其境,也无法感同身受。谈着好玩而已,就别那么认真了吧。”
陆子衿不再说话,转身走了。
崔宁想,他不会生我气吧。
可那天直至下课,他都没有再来跟她说话。
‘要不找机会跟他赔个不是吧。’她暗自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