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王室的事情告一段落,诸侯会盟则在紧锣密鼓的准备之中。
听说此次会盟的主要目的是替鲁国抱不平,鲁国国君登时欣喜若狂。他主动提出,帮忙联络各盟友。犹豫的,不坚定的,都由鲁国亲自去动员。很快,盟友都联系完毕,地点也定好了——新城。
六月,鲁文公、宋昭公、陈灵公、卫成公、郑穆公、许男、曹文公以及晋国赵盾,在新城聚首,赵盾主持盟会。这来之不易的盟会,各国都分外珍惜,尤其是晋国。
抛开盟会的目的不谈,召开的时间也是意味深长。
“城濮之战”中,晋国大胜楚国,从此奠定了晋国中原霸主的地位。自此之后十多年,晋国对外正面冲突几无败绩。国力之强盛,军事实力之强大,威震诸侯。
这位常胜将军的胜利,被“河曲之役”终结。此役人员折损不多,双方交战也称不上激烈。但是,这一次的战败,显然暴露了一些问题——晋国的整体战斗力受到质疑。
襄公以来,晋国霸主地位最直接的威胁来自西面的秦国。“崤之战”后,秦晋势如仇敌,攻伐不止。“城濮之战”过后,楚国实力重创,实力虽不济,野心却不息。楚成王与秦穆公结为姻亲之国,誓要勠力同心,两邦相壹。
秦楚联手意味着,目前晋秦、晋楚相安无事恐怕只是暂时。一旦有风吹草动,两国定会伺机而动,一齐向晋国发难。尤其是远在南面的楚国,一直都是精致的投机主义者。
楚穆王继位后,于公元前623年,趁秦、晋交战之机,将晋的盟国,同时又是秦的同姓国江国攻灭;公元前622年秋,楚穆王派遣成大心、仲归率军灭六。同年冬,公子燮率军灭蓼。
公元前618年春,楚穆王挥师北上,驻于儿狼渊,攻打郑国。囚禁公子坚、公子龙和乐耳,郑国被迫与楚和。同年夏,楚又攻打陈国,惩罚陈之附晋,占领了陈的壶丘。同年冬,楚穆王派遣越椒访问鲁国,以示亲善;公元前617年冬,会陈、郑、蔡等国国君驻军于厥貉,策划攻打宋国。宋昭公被迫请求归服,并亲自引领楚穆王狩猎于孟诸。
趁着晋、秦两国纠缠不休,动作频频的楚国取得了累累硕果。宋、郑、陈等中原国家曾经一度纷纷倒向楚国。
种种迹象表明,“城濮之战”失利后,楚国一直惦记着中原霸主之位。楚国不仅是左右中原局势的重要力量,甚至已经跃升为晋国中原霸业最有实力的竞争对手。
此番这些中原小国之所以能前来,主要是因为现任楚国君主力量弱小,内部宗族强大,王权暂时被掣肘,无暇顾及中原之事。一旦内部事宜解决,凭借这些年来楚穆王北上东进打下的江山,只要现任君主稍微有点志气,将先君的遗志继承下去,楚国称霸中原便指日可待。到那时,中原就不再是晋国一家独大。
正是考虑到这一点,赵盾决心抓住难得的机遇,再次召集诸侯会盟。楚国内讧,无暇顾及这些小国,正是群龙无首。这些小国都是强头草,在大国之间左右摇摆,有奶便是娘。听到晋国的召唤,哪敢不响应?
借助此次盟会,晋国志在收拾“河曲之役”失利后散乱的人心。同时,向身陷困境的楚国释放信号——中原事务的话语权一直在晋国手中,其它国休想插足。
以此次会盟为分水岭,晋国的中原霸业渐渐步入中后程。已非如日中天,余威尚在。疲态虽有,外人一时也难以察觉。
各诸侯国参加会盟之前,已经知悉此次会盟的主要目的是讨伐邾国。所以,每家都带了兵马器械随行。盟会上一番言辞恳切的宣誓过后,各国军士便浩浩荡荡的向邾国进发。
举行盟会时,晋国声称,攻打邾国是因为它冒犯鲁国。但是明眼人一瞧便知,攻打邾国的目的并不像明面上说的如此单纯。
晋国加上七国的车马一起,共八百乘。在浩浩荡荡进发的队伍里,有个人被围在中央,似众星捧月般,他是晋姬的儿子——捷菑。晋国还有一个隐而不说的目的,那就是——借助盟友的力量,逼迫邾国就犯,将此人扶立为邾国国君。
八国盟军气势汹汹的往邾国开拔,消息很快传到邾国。从晋国组织会盟开始,邾国便隐隐感觉不对。会盟的地点距离邾国很近,鲁国态度积极,到处穿针引线,忙得不亦乐乎,俨然是盟主的左右手。
邾国开始怀疑,此次盟会的目的就是针对他们的。一定是鲁国将两国恩怨告知晋国,晋国承诺为鲁国报仇,所以鲁国才会不遗余力,奔走相告。
另外,现任邾国国君的异母弟弟与其母寻衅闹事,激得天怒人怨。被众人孤立之后,二人愤然离开邾国,返回自己的舅邦——晋国。他们对邾国能有什么好的评价?必定极尽抵毁诽谤之能事,晋国肯定站在自己的宗亲一边,要向邾国讨回公道。
尽管事先预料到鲁国会借助盟友力量施展报复,也预想到晋姬母子会去娘家搬救兵。可是,这天真正来临时,邾国上下仍是乱作一团。
新继位的国君——邾定公,接到快马来报,盟军已经越过西面的可楚河,马上就要到达城门。一旦大兵压境,以邾国的方寸之地和微弱的国力,如何与八国抗衡?
“大军即刻就到,凭我一国之力与其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到时宗庙毁坏,如何向祖宗社稷交待?”邾定公在殿内来回踱步,甚是焦急。
左右文武,除了去城门四方守备的将领军士之外,全部聚集在大殿,与国君商量对策。
“盟军车马众多,人强马壮。兵器锋利,士气高昂。看来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啊。”上将军负责搜集情报。种种迹象表明,现在形势严峻,令他非常担忧。
“这该如何是好?”邾定公停住脚步,看向站着的大臣宗室。只见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个个脸色凝重。上将军发言过后,众人更是惊慌。接收到国君的注视,他们连忙止住讨论,集体噤声。霎时整个空间陷入宁静,鸦雀无声,仿佛掉根针都能听得到,空气也凝滞了。
“兵临城下,或战或降,只在君主一念之间。”忽然有个声音响起。宏亮清脆,仿佛一颗珠玉坠地,划破了大殿的安静。众人都不约而同的循声看过去,国君也第一时间调转眼光,向着说话者。
“战即是与他们决一死战,看力量对比,无疑是下下策。”此人为礼官邱文崇,平日往来于诸侯聘间,颇有一番见识。“那么只剩下一条路可走,即是降。”
“为何事而降?”邾定公问道:“是因侵扰鲁国而降,还是因国君之位而降?”
“鲁国之事,当面说清楚即可。”邱文崇不紧不慢的说道:“当然是因后者而降。”
“万万不可。”国舅爷急急说道:“君主继位,乃是秉持先君遗愿;二来,君主乃正妻嫡子,名正言顺。晋姬不过是借题发挥,无理取闹罢了。”
“是啊。”定公叔叔也附和道:“自武王灭商立周之始,周公制礼,便已定下嫡子继嗣之法。各诸侯国虽大小不一,实力参差,在选择继承人一事上,却是一脉相传。若是谁想颠覆,便是背离祖宗之法,势必众叛亲离。违背古礼,如何向先祖先宗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