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刀对一戟,人未见,兵器已经提前在空中相会。“锵锵锵”的三声,清脆尖利,待到两人将对方看清时,兵器已经响了四声。
与白袍男子相比,双刀人年纪略长。他轮廓深陷,皮肤略黑,身材壮硕,臂力惊人。在月光下,像只猛虎,凶恶异常。
相比而言,白袍男子,身形瘦削,面孔稚嫩,更像个白面书生。可是舞起戟来,却又处处杀机,像只轻盈的猎豹,优美却不失威武。
这一虎一豹,你来我往。一会是虎的力量将豹逼退,一会是豹的灵敏逼得虎左躲右闪。忽而又是虎豹相争,尖牙利爪互不服气。差一点要撕咬到对方时,对方马上反应过来,随即反扑。稍不留神,便宜没占到,反而着了对方的道。
这样来回几次折腾,双方体力都消耗很大。最后疲惫至极,身心受累,动作都慢了下来。
秦兵一开始得知三人身份时,立功心切,一股斗志由头到脚,意气勃发。后来白袍男子一来,吓得手脚发软,气势稍退。接着双刀人的出现,他们又重燃信心。
现在,虎豹相争,胜负未分,他们心情起伏,随之士气涨落,手脚不听使唤。最后疲惫侵扰,有力已经渐渐使不出。
两人斗得不分上下,臾骈三人又得到了喘息空间。他们也一样,经历精力和体力的双重消耗。他们与对方不相上下,甚至更甚对方。毕竟身处秦军大营,视线所及,净是对方的人,心理上就处于劣势。
臾骈沙场宿将,出生入死,见惯大场面。经验丰富,功夫底子厚,还算稳得住阵脚。
赵穿这个花花公子,心里早已七上八下。当初决定干一番事业时,可是雄心壮志。一付天不怕地不怕,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式,领着不到百人便往山下俯冲。那感觉,比斗蟋蟀斗狗打猎可刺激多了。
可是,来到秦军大营,四面八方均是对方的人。转瞬间,跟随者伤的伤,死的死,不伤不死者又不见了踪影。环顾四周,只剩下自己一人,四处奔逃。
这时才猛然反应过来,这可是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战场,不是操练。没有回头箭,刀剑不长眼。哪里轻轻一磕,用力一扎,此生就到此为止了。这时候才知道害怕。才明白,英雄不是长篇累牍的说说而已,是成功则是英雄,失败则是鬼魂的血淋淋。
胥甲更不用说,心下惊恐,手心冒汗,浑身发抖。跟赵穿一道冲下来时,他便开始后悔,知道自己错了。可是等他反应过来之时,已身在秦军营。
凭着一股求生的意志,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战胜心中的恐惧,强令自己镇定下来。全力应付眼前,总算保住了一条性命。经过两次三番的紧张到松弛,松弛又重新回复到抗争的反复撕扯,他早已心神俱裂。
如果此时不是大敌当前,他便要翻身滚下马,闭上眼,什么也不想。他只想这一切赶紧结束,回到从前。
双方都在凭意志苦苦支撑。势均力敌之下,比的就是谁能坚持,谁的韧性好,谁就能撑到最后。
臾骈在这方面,经验老到。他敛神屏气,突然大喝一声。对方被吓了一跳,突然闪了神。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他朝赵穿和胥甲分别看了一眼,大叫“冲啊”。三人同时启动,刀剑在空中挥舞,对着身边的秦兵用力乱砍乱舞一气。
秦兵被接连的声音吓得一愣,未及反应。三人收住兵器,用力夹马,加速外冲。等周围的秦兵反应过来之时,三人已经冲到他们前面。马似乎也感知到,此时是唯一的生机,拼了命的发足狂奔。
秦兵随后用力拍马向前,却难以企及,只得眼睁睁的看着三人冲出大营。等他们赶到时,三人已经与外围晋军会回,接近晋军设在山脚的大营。秦兵自知不是对手,只得却步。
见臾骈三人已经突出重围,白袍男子也无心恋战。他且战且走,偏偏那双刀人不依不饶步步紧逼。三人走后,赵穿和胥甲残余的部属与长官失散,这会正愁找不到队伍,见白袍男子还在,便朝他归拢过来。
白袍男子见状,大喜。双刀人见此,则锐气稍减。再加双刀舞久,消耗太大,慢慢频率降了下来。此时,豹的轻捷优势尽显。重轻巧不重力气,开始虽难占便宜,可喜的是消耗较小,持续性好。再加上后有己方多人在旁支援,心下安稳,渐渐占了上风。
但是,白袍男子也很清楚,身在他人地盘,早走早好。保存实力,带己方人冲出去,减少伤亡,才是他的目的所在。所以,他一直冷静观察,慢慢出招。只待对方有个破绽,他便乘势反击。就这样,你来我往,相互试探,再加偶尔冷眼静思。
突然,双刀人舞刀之时,有一回太过用力,身体倾了过来。白袍男子持戟左右突击,差点碰到对方的身体。双刀人大惊,用力后仰,身体一偏。
白袍男子乘机大叫“快走”,一个回身,向双刀人补了一刀。对方忙着应付,没来得及反扑,白袍男子便带着死里逃生的残兵,冲了出去。
一路有几名秦兵前来阻挡,都被白袍男子三下两下给撂到一边。后来竟没人再敢上前。一行人顺利冲出秦军大营,跟臾骈三人一起,回到晋军设在山脚的帐篷里。
帐篷里,臾骈与白袍男子紧紧相拥。臾骈抱住白袍男子,用力拍他的肩膀,连连点头。有泪光在臾骈眼睛闪现,有激赏、认可涌上双眼,更有深深的感激激荡在心中。
赵穿和胥甲两个纨绔好兄弟,浑身的尘土,一脸污垢。虽然稍微收拾过,仍是一脸疲惫。他们虽用力掩藏,细心人却能看出他们脸上残留的泪痕。
甫一冲出秦军大营,来到己方的地盘,一下马,两个难兄难弟便相拥而泣,久久不分。
小时候,两人一起偷过鸡,盗过狗。被人发觉时,两人没命的逃跑,想来却觉得颇有趣味;少年时,他们为争口气,跟恶霸地痞打得难分难舍。被人追杀,躲进玉米地,总算逃过一劫时,他们有过得意的快感。
而今,他们仍像从前一样顽劣乖张。这一次,他们差点把命丢掉。没有半点喜悦,只有劫后余生的后怕,像作梦般不真实的惊喜。是的,他们是活的,他们活着回来了。原来,活着是件多么值得庆贺的事情。
他们的残部,剩下不足三十人,其余人都留在了秦军营中。他们骑马高高在上的进去,最后躺在冰冷的地板,再也回不去故乡。他们化为鬼魂,而且是没有荣耀的鬼魂。因为他们是违抗命令擅自出战,虽是身不由己,可是并不因此,他们死得其所。
残存士兵见到自己的长官,仿佛寻觅已久,终于找到亲人般,哇哇大哭。赵穿和胥甲走过去,一一抱住自己的士兵,再次流下眼泪。这泪水,有懊悔,有内疚,是喜极而泣。有对逝者的追念,对生者的愧疚感激。一群战地男儿,在这帐篷内,奏出一曲追忆亡魂的悲歌。
天地又恢复安静。月亮疲累了,她看着人间悲喜,不为所动。这一两个时辰,对她来说,和以往的每日并无不同。千篇一律的剧情在上演。人们或哭或笑,或胜或败,喜、怒、哀、惧、爱、恶、欲,刹那转换,交换更替。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她完成使命,渐渐隐去。
秦军收拾行装,点过士兵马匹,死者不到十人,伤者若干。他们将死者驮在马背,带回故土。然后打包兵器物资,分批撤离。他们浑身轻松,不担心有人拦截或是中途设防。因为,就在他们对面的晋军军营,陷入了死一般的宁静。这些晋国士兵,不再观察打望,只静静目送秦军转身离去。
秦军离去之后,晋军士兵又慢慢围拢。他们前往曾经的秦军军营,将战死士兵,一一抬回营地。他们也不须设防,因为秦军已经得胜归去。
秦军根本不屑再次目睹失败者的悲戚,他们要赶着回去庆贺胜利。为了这次撤离,秦军煞费苦心,却又轻而易举。他们坐在家门口,就等到了自动前来送死的一个个鲜活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