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无迹押解着车辆,一路往北,因担心途中有事,故而沿路并不停靠镇店。
白日里,只有饭时,稍作停顿,有时候干脆就边走边吃些干粮而已,天擦黑便寻一处野外避风地休息,时而半夜,时而三更便起身,一连十余日,弄得众手下,吃不好,睡不好,叫苦不迭,怨声载道。
这一日,眼见得已经距离大都不远,过了一片砾石摊,拐过一处荆棘林,只见乡村野道之畔,几棵老柳阴里,一面红边黄底的酒晃子飘飘摇摇,映入眼底。
小小酒肆门口,一个伙计,正立在长条桌旁,将瓦盆里许多热腾腾刚卤好的驴肉,拆解去骨。
那群差役已经多天没有吃好睡好,今日,走到酒肆旁边,那驴肉的爆香与偶尔飘出的酒香混合在一处,众人馋的个个口水直流,连连咽着唾沫。
其中一个老衙役在众弟兄低声央求串赘下,只得紧走几步来到了无迹身边。
抱拳道:“了都头请了!这几日听凭您的吩咐,一路人不安枕,马不得歇,如今也快到大都,众手下实在太过劳乏,以我之见,不如就在这里歇息片刻,吃些东西再走,不知都头意下如何?”
了无迹转头看看那酒肆,冷冰冰坐在马上道:“这一路都坚持了,如今将到大都,却为何反要在此耽搁?某看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却有这样一处酒肆,岂不奇怪?若中了贼人诡计,悔之晚矣!”
老衙役听了,正要再争辩几句,了无迹已经催马前行。
众衙役都听得明白,个个气愤,纷纷冲老衙役道:“这个了都头,果然是无情无义,他骑马而且急于邀功请赏,自然快意爽利,我们步行多天,吃不好睡不好,都快累死了,他也看不到!”
又有一个有心的衙役跑到老衙役旁边激道:“我们年轻,劳苦些倒也罢了,只是苦了老班头您,这把年纪跟着他受罪受气!”
老衙役本来就看不惯了无迹的嘴脸,听他们如此说 ,又兼确实身老力衰扛不住,一气之下停住步子。
发狠道:“你们不必说了,都听我的,就在这酒肆边上停下,我们进去吃喝个痛快,有何不妥让他找我!”
众人听了,正是求之不得,也不管前面的了无迹,立时只将两辆驴车靠在酒肆边上停了,各自涌入酒肆里,围着几张桌子坐下。
了无迹走了一会儿,听得身后没有动静,回头看时,只见身后一个人也没有,远远望见两辆驴车已经停靠在酒肆边上。
气得他双眼倒竖,拨马回来,到了酒肆门口,翻身下来,冲着里面吼道:“你们这帮贪吃嘴的东西!竟敢不听召唤,私自撇开主官来饮酒寻乐!快快出来,与某上路!否则,严惩不贷!”
屋里的众人也不答言,只是都直勾勾的瞅着老衙役。 老衙役叹了一口气,愤然起身,走到门口。
冲着了无迹抱拳道:“了都头,众弟兄一路奔波确实累了,看在我的薄面,不如就让他们在此歇息片刻,吃喝些,再走吧?”
了无迹望着他,冷冷道:“某今日奉差押解重犯,责任重大,我看你薄面,若出了事,却无人看我薄面!你当差多年,想必尽知!某劝你还是让众兄弟再刻苦些,速速离开随我上路为好!”
老衙役听罢,心里的恶气再也难耐,不由得泛红了老脸,怒道:“了无迹!你也真是太过无情!弟兄们走了几日,白日吃不好,夜里也没有睡过一个整觉,你骑着马,我们却要凭借两条腿与畜牲赛跑!你就算再想讨赏立功,也不该把我们当牲口使唤!我虽然落魄,却也在衙门里混了几十年,却从没见过你这样冷面冷心的都头!”
了无迹听罢,正欲震怒,抬头只见屋里众衙役皆一脸的愤恨扭头望着他。
才不得不收敛些,假意笑道:“老班头,不是某不体谅弟兄,不给你面子,只是这荒郊突兀之地,有此一家酒肆,着实可疑,所以我是想到了前面人家汇聚之地,再与众弟兄歇息,快意吃喝!”
老衙役不再理他,只往那拆肉的伙计喊道:“喂!店家,赶紧弄几坛好酒,再切些驴肉与我们下酒!”
那伙计回头看看他,半天才慢悠悠地道:“我们小店,酒也有,菜也有,只是不卖给你们!客官还是只管上路吧!”
老衙役听罢,有些愤懑不解,忙道:“你这伙计说得蹊跷,既然有酒有肉,为何不卖给我们?你难不成怕爷们不给你钱吗?”
伙计忙摇摇头道:“我们店主人,最是乐善好施之人,别说你们,就是贫苦之人,要饭的花子,来到这里,都可以白吃白拿,何况你们官爷呢!”
老衙役听完,往伙计身边走了几步,皱眉道:“那你今天倒说说为什么偏不与我等的?”
伙计张嘴正要说话,只听得后堂里有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传了出来,道:“既然怀疑我们是歹人,干嘛还要在此磨叽?姑奶奶的好酒好菜,打翻了喂狗也不买给这样的人吃!”
声音刚罢,后面门帘一挑,走出一个人来,只见她面若芙蓉,艳绝三春,一袭翠色刺花长裙,轻摇曼舞,头上发丝如黛,绕成许多小辫盘在脑后,鬓边斜插一只翠玉蝴蝶,展翅欲飞。
她身随风动,几步到了门口 ,单手叉腰,伸出一根玉指点着了无迹的鼻子,秀眉高挑,美目含嗔,骂道:“哪里来的野人!竟敢在这里放肆?既然怀疑我们,还不速速离开,还纠缠什么?”
了无迹被她骂得突然,一时竟然卡住,无言以对。老衙役见骂得解气,急忙走过来,拉一把老板娘道:“哎呀,大姐勿怪,勿怪!我们都头大人也不是有心的,只是因要事在身,不得不小心些!你勿怪!”
说罢,只管拉她在旁边长凳上坐了,又回头冲伙计要酒菜,其余衙役也纷纷说和,女子气哼哼的坐了片刻,才抬头望着门外的伙计道:“既然老人家说了,我也不能因为一人的混账言语,就让大家挨饿!你自管给他们上酒菜,只是……”
说到这里,用手一指站在门外的了无迹,道:“只是这酒肉却没有他的份!”
待到酒肉上齐,众人尽兴吃喝,好不痛快,唯独了无迹呆在屋外,好不无趣。老衙役有些不忍,急忙拿了些酒肉,跑到老板娘处,说了许多好话,老板娘一再不允,后来被他缠得久了,才“哼!”的一声,起身挑布帘进里屋去了。
老衙役才急忙也将了无迹拉进屋里,坐在长凳上,端上酒肉。了无迹走了几日,虽是骑马但吃睡不好,又要加倍的操心费力,劳乏比众人反倒更重些,故而见到酒肉,也是动心,又见老板娘那个样子,他反倒放心,便兀自也吃喝起来。
了无迹正大口吃喝,突得感觉有些头晕眼花,他挣扎看去,只见众衙役一个个也停了大吃豪饮,纷纷扔了碗,打了菜,倒在地上。
再看身边的老衙役,也已经打翻了酒碗,滚倒在地上。
他坚持着起身,想过去拉拽,老衙役躺在地上,满嘴流水,并不应声。
了无迹知道大事不妙,随即跳起,奋力拔出腰刀,一路趔趄出了酒肆,往驴车处走。
不多远,只见那个穿着翠色刺花长裙的老板娘正娇颜灿烂地拉着一个如花少女,在驴车边上说笑。
了无迹大怒,向前抢了两步,单刀一指二人,骂道:“你是哪里来的妖妇,竟然敢暗算老爷我!还不速速自缚,否则别怪某取你等的小命!”
白衣少女望着他心里懊恼,正欲纵身过去,却被翠衣女子拦住,冲他勾手笑道:“好啊!你来啊,姑奶奶正等着你来抓呢!嘻嘻”
了无迹发狠挥刀直刺女子,突觉得脚下一绊,便匍匐在地上,昏死过去了。
少女欲过去杀他,又被翠衣女子拉住道:“临来之时,你父亲对我百般嘱托,让我息性子少杀人,如今已经救了你,就行了,我们还是速速回去吧!”
说罢,一指另一辆驴车道:“蕴儿,那个人既然敢告发你,要不就此把他杀了再走吧?免绝后患!”
说罢,手提一对儿如意金勾,直往那辆驴车走去。
蕴儿也疾步到了驴车门口,打开布帘,一把将绳捆索绑的肃羽拽了出来,重重的摔在地上。
她对着肃羽狠狠踹了几脚,然后冲着翠衣女子笑道:“玲珑姑姑,我们暂不要杀他,我要把他带回去,然后慢慢折磨死,才解恨呢!”
玉玲珑听罢,有些犹豫道:“幻境不可让外人进入的!到时候你爹肯定要怪我!”
蕴儿过来一把将她抱住,只把柔润的身子在她怀里蹭,嗲声道:“哎呀,好姑姑,你就帮帮我吧!况且,在这个世上,我爹除了我娘,就最听你的了!你就答应吧!哦?”
玉玲珑被她缠得无奈,也兀自笑了。
伸出一根玉指点着蕴儿的鼻子,道:“你爹老是抱怨我宠你,我呀,拿你也真是没有办法了呢!”
说罢,只见那个伙计从后院牵过两匹马来,玉玲珑与蕴儿各自上马,也不解绑,只把肃羽横搭在玉玲珑身后的马臀处。
她回身望一眼那个伙计,抱拳道:“多谢兄弟相助,也望你转告姬飞雪舵主我对他的谢意!事情办妥,就此别过,你也不要耽搁,速离开此是非之地,回仰天山吧!”
伙计也拱手相别,互道一声珍重,玉玲珑与蕴儿缰绳一抖,两匹马呼啸一声,四蹄腾跃,鬃毛乱飞。
不多时,那一翠,一白,两个冠绝于世的女子娇俏的身姿,已经消失在一派烟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