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泰山收好木匠铺子里的工具,望着门外的黑暗,眼神中充满担忧。
这小子怎么还没回来?该不会在山里遇到困难了吧。自己好不容易得来一个徒弟,可不能白白地丢了。
正想着,黑夜中忽然出现一个光点,摇摇晃晃,时隐时现。再近些,光点下还有个人,正是常宿安,还背着个行囊。
一进门,常宿安就抱怨:“师傅,你这不是为难我吗,许多木材宋国境内根本就没有!好在有人帮忙,不然我可找不全。”
上一秒还在抱怨,下一秒就已是洋洋得意的表情。
“此话当真?”
泰山有点不可置信。
“当真。东西都在这,若是不信自可检查一番。”常宿安随手将行囊仍在桌上,进了厨房。
泰山打开行囊,里面满当当的枝条,各种枝叶交杂在一起。一眼扫去,就已经有三四种在宋国境内找不到的枝条。
“怎么样?我说的不错吧。”
常宿安端着灰陶碗出来,里面盛着麦子,麦子并不饱满,即使是煮熟了仍然难以下咽,每次吃他都要在心里吐槽一番。
吐槽归吐槽,他还是能理解的。毕竟在古代黍稷得来不易,况且泰山还是个木匠,地位卑贱,想要黍稷更是难上加难。
碗内除了麦子,还有一个野鸡腿,估计是泰山特意留给自己的。
泰山转过身,看着常宿安,神色莫名,看得常宿安瘆得慌。
“今晚速速休息,明日一早随我走一趟。”
“啊?”
……
次日清晨,鸡鸣三次。
泰山起床了,一出门便看见常宿安坐在门槛之上,捧着一本简牍在读。
泰山是个半文盲,识得字并不多,仅有的几个还是旁人所授。
前几日,一士子来店中制定一个书架,要求有些怪异:书架能刚好放下五十本书,不能有多余的空隙。此外,士子还留了五十本简牍在店。
堆积如山的简牍放在一个角落,每一片简牍上正反面都写满了文字。
有一说一,这一堆简牍记录的内容并不比一本五厘米厚的书多,但其中蕴含的信息内容就丰富太多了。
简牍上写字很难。
于是,为减少制作简牍的时间,简牍上的文字就尽量的简化,有时候简化的连作者自己都弄不明白。
尤其是一字多用,这就要见仁见智了,后人为什么会对古代流传下来的学问有无数种解释,最根本的原因就是穷。
旭日东升,约莫在三十度的位置,换算成现代时间是清晨七点。
泰山出发了,常宿安紧随其后。
常宿安不知道去向何方,便问:
“师傅,我们这是去哪?”
泰山不答反问:
“于一个木匠而言,何事最为重要?”
常宿安想了想:
“技艺。”
“除此之外,可有?”
“……工具?”
“错。”
泰山停步,在常宿安头上狠狠地敲了一下,“是木料。木料决定成品的下限,木匠掌握的技艺决定成品的上限。”
常宿安脑袋活络得很:“所以我们是去找木料吗?”
泰山点头:“木料之于木匠如米糠之于疱人,此次带你出来便是让你记住这条路。”
听泰山这么一说,常宿安开始留意周围得标志性事物。
接下来,泰山再无他话,除非常宿安主动询问。
常宿安早就察觉了:古人大多是闷葫芦,不想现代人,活泼健谈。
密林之中,灌木丛生,活脱脱像鲁迅的那句: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如今二人走的这路便是靠脚生生踩出来。
无话中脚上走着,思想不由得发散,不由得回忆。
昨日。
“公、公主,此店铺有多长时间了?”常宿安不太利索的叫出那二字。
“多久……”子灵枫侧头想了想,“记不清了,感觉已经很久。你为何对南山叔叔如此上心?”
常宿安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我总不能告诉你我穿越过来的,在现代见过这个店铺。
常宿安打了个哈哈:“或许是因这名字独特,诗台诗台,有虚有实,实是个好名字。
店铺名字尚且如此之奇特,想必其主人的名讳必然是蕴意无穷。”
“南山牧野……”子灵枫轻轻念出口,细细品味。
“似乎还真的别有一番韵味。”
……
常宿安回过神来。
南山牧野……与现代的那个店主是同一个人吗?
可惜战国没有相机,连画像仍未发展成熟。
不知穿过多少灌木,终于,前方隐约传来喧闹。
用手拨开最后一片灌木丛,露珠粘了满手,微风带着阵阵木香飘来。
前方豁然开朗,与之前的林间小道形成鲜明的对比。
抬头,是碧蓝的天空;低头,是茂盛的嫩草。左右环顾,长长的木料堆成小山。
一个沉香木屋高高的耸立在正中央,俯视着整片场地。
常宿安有些发愣,这场面属实第一次见。
泰山瞥了一眼,看到失去表情管理功能的常宿安,想笑又不能,忍住偷笑的冲动,强装淡定,面上一幅云淡风轻的样子,拍了拍常宿安的肩。
“随我来。”
才走两步,常宿安便问道:
“师傅,这是何处?”
泰山不紧不慢道:“此处是宋国最大的木料售场,宋国所需木料基本皆由此处售出。”
常宿安了然,原来是木材转卖市场,可这环境也太棒了。
他从网上的视频看到过木料场:要不是木屑满天飞,就是货车进进出出。但这里,安静却不寂然。
泰山走上沉香阶梯,常宿安后边跟着。
一踏上,明显感受到整个楼梯向下稍稍一沉,特殊的脚感让常宿安不自觉回忆起在木板地篮球馆打篮球的日子。
若稍稍靠近,沉香木的气息便沁人心扉,心神宁静,再无他念。
不知不觉间走了三分之二,正欲继续向上时却便被泰山挡下。
“你在此,无必要莫上来。”
泰山的语气很郑重,让常宿安下意识答应。
见常宿安答应,泰山继续迈步,走到木梯的尽头。
木屋没有门,走到木梯尽头的泰山看见里面的情况,坐着两人,见此,脚步顿了顿。
见泰山进了木屋,常宿安便下了木梯,在周围转悠。
这里的木料种类……真多。
他如今已经知道木料的必要性,于是更明白种类有多重要……
不同的木料处理难度不同,观感也不同。选取一个好木料,制作起来事半功倍。
木料可以粗略的分为软硬木两种:
硬木一般取自阔叶树,也可以采用榆木、水曲柳、柞木、橡木、胡桃木。它们的树干部分较短,材质硬且重,强度大,纹理自然美观,质地坚实、经久耐用。
软木一般取自针叶树(又叫常青树),树干通直高大,纹理平顺,材质均匀,木质较软而易于加工。
当然,常宿安也知道这只是极为粗略的分类,无法囊括所有。
屋内。
两个人相向而坐,一个坐在桌子后面,另一个则在桌子前方。
位于主位的,年纪与泰山相差无几,旁人常常称他为刘老二。而坐桌子前面的,年纪比泰山小很多,是公输般的弟子。
泰山来的不是时候,两人正在商谈,那年轻人见刘老二眼眸抬起,知道有客来,也转身看去。
看到泰山,年轻人略显吃惊,但很快,轻蔑弥漫。
泰山没有说话,亦没有看那位年轻人,向刘老二行了个平礼。
“汝可是前来取材?”刘老二承了泰山的礼,问。
“正是。”
刘老二一听,看了年轻人一眼,而后似笑非笑的盯着泰山。
年轻人开口:“师傅需要大量木材,上等与次等皆取,因此,这批木材我替师傅要了。”
泰山还是没有看向年轻人,而是对刘老二道:“凡事皆讲究个先来后到,木材之归属你我二人早已敲定,此时为何违背你我之约定?”
刘老二没有失信的愧疚,裂开嘴笑了:
“我乃一介商贾,货物自然是价高者得,至于木材归属,加价或你二人自行商定。”
听刘老二这一番话,泰山才第一次把视线放在这个年轻人身上。
年轻人叫羊自珍,年级轻轻,却天赋出众,入门时间也比泰山要早。有消息流出,当初大师公输般在犹豫是否将泰山逐出师门时,此人有在一旁推波助澜。
对于羊自珍,泰山自然没有好脸色看。
“泰山,你曾经亦是师傅之弟子,如今师傅需要这批木材,你何不借此,孝敬他老人家一番?”羊自珍笑吟吟,仿佛吃定泰山。
“孝敬他老人家也无需借你之手。”泰山不吃这套,冷冰冰说道。
见泰山不给自己好脸色,羊自珍笑容有些挂不住,但仍强撑着:
“当年,师傅将你逐出师门,如今你怀恨在心,我能理解你。在你离开师门前,师傅对你亦不错,尽到师傅本分,如今你为何恩将仇报?”
“小人,不足谈此事。”
羊自珍笑容消失,扭头看向刘老二:
“我出三百平首布。”
此话一出,泰山冷峻的脸色更是雪上加霜。见此,羊自珍也心中得意非常。
泰山贫寒,钱财自然比不上羊自珍,这种以钱才多寡论归属的方式,泰山自然无法胜之一筹。
“区区三百平首布你都出不了,如何孝敬师傅他老人家?像你这样的人不要给我们公输丢脸!”
“你……”泰山怒气冲冠,手指着羊自珍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羊自珍走到外边,泰山追了出来,只有刘老二老神在在的坐在桌子后。
常宿安在木料堆成的小山间好奇地跑来跑去,羊自珍见此,道:
“这便是你弟子……天气转凉无多日便身披大袍,此等体弱之人也可行木工之事?真是可笑。”
“师傅最恨落井下石,若知今日你的丑恶嘴脸,必定驱你出师门!”泰山恶狠狠道。
羊自珍轻笑一声:“你我曾为同门,如今却为一木材中伤昔日之师兄。此事若是传到师傅耳中,师傅相信你还是相信我?”
泰山再次指着羊自珍,气的手指发抖。
“泰山,你莫要与我争,争到最后,还是你输。”羊自珍“好心”提醒。
外边的常宿安看到站在外边的泰山与羊自珍,小跑过去,发现泰山的脸色不太对劲,而羊自珍又十分“和蔼”的看着自己。
常宿安心中起疑,向泰山行了弟子礼,却不知对羊自珍行什么礼合适。
羊自珍笑着开口:“我叫羊自珍,是你师父昔日之师兄,就不必行礼了。
常宿安听此心中稍稍松了口气,又发现泰山在听到“师兄“二字时,脸色似乎黑了不少。
泰山与这个羊自珍之间有问题啊……昔日之师兄,有问题……不会这么狗血吧,这个羊自珍是泰山离开公输般的幕后黑手?
压住内心纷乱的思绪,道:
“师父,我们的木材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