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冷静一下,明天再聊。”
沈剑说完这话,慢慢关上了房门。
王金磊松了一口气,看起来事情就快水落石出,如果沈剑真能正视他心中那些不愿面对的东西,可能情况会彻底转变。
破茧是痛苦的,而最难熬的阶段,就是打开首个缺口,尝试走出虚假自我城堡的第一步。
房间里,他抱着IPad一直发呆。
舍雷尔已经上线,但沈剑却始终没有主动打招呼。
直到提示音响起,舍雷尔给他发来视频通话,沈剑犹豫了一会儿,这才接通。
“利剑老弟,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另外一头,舍雷尔的大脸盘子占据整个屏幕,看上去心情不错,似乎有喜事给他分享。
“嗯?让我猜猜。”沈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缓缓说道:“是试训通过了吗?”
“不仅通过了城际选拔,还获得了CHL的名额推荐!如果今年表现不错,我甚至可以加入大学生A轮选秀,简直不敢相信!”
舍雷尔兴高采烈地诉说着自己的境遇,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沈剑的情绪不太对劲。
“恭喜你啊,真是羡慕你的好运。”沈剑眉眼低垂,耸了耸肩说道。
“噢,老弟,这可不是什么运气,你知道的,我为此付出过太多了。”舍雷尔叹了口气,收敛了心中的喜悦:“像我这样的人,可能出了冰球以外,没什么能拯救我的生活。”
的确,对于舍雷尔人生来说,好运几乎没有眷顾过他,沈剑也觉得自己失言了。
“如果当初,他们肯把赌博的钱用来送我读书的话,或许我根本接触不到冰球。”舍雷尔苦笑两声,再次咧开大嘴:“但现在也没什么不好,我依旧能去不错的大学接受教育,要说不同的地方,我可比那些娘娘腔强大多了,你知道我不仅指的是体格。”
沈剑一阵沉默,并没有应和舍雷尔的玩笑。
反复斟酌后,最终他没能忍住心中的阴云,如果人在世上只有唯一的朋友,那还有什么不能倾诉的?
“最近,我发现自己好像并不适合打冰球,但有个机会却摆在眼前,我不知道怎么办了。”沈剑看着舍雷尔奇怪的表情,又解释道:“老哥,我没有开玩笑,最近一切都糟透了。”
“利剑老弟,首先我想说,咱们一起长大,我连你身上有几颗痣都一清二楚。你是我见过在冰球场上,最具有天赋的亚洲人了。”
舍雷尔的语气故作严肃,沈剑听了反而开始苦笑。
“得了吧,你总共见过几个亚洲人?”
“老弟别打岔,我也是认真跟你说,冰球这方面,你完全可以保持自信。”舍雷尔摊了摊手:“这也不是重点,我是想说,既然身边有个机会,你为什么会觉得一切糟透了…”
这种看似简单的提问,沈剑却觉得无从回答。
“听我说,可能你回国之后遇到很多不顺,但想想小时候,还有什么比当年更糟的吗?”
舍雷尔又劝了一会儿,虽然沈剑的情绪依旧没什么起色,不过只要有朋友的宽慰,也比自己一头扎进死胡同好得多。
不多久,二人挂断了视频电话,舍雷尔那边又要开始晨间集训了。
沈剑看着静止画面又开始发呆,他似乎在酝酿一个想法。
……
次日清晨,王金磊刚刚起床,正要出门带队,却被沈剑突如其来的到访打断。
他丝毫不意外,经历了昨天的事情,沈剑肯定有沟通的想法。
“怎么?昨天晚上想通了?”
沈剑深呼吸两口,犹犹豫豫说道:“你觉得,我的水平,能进国家队吗?”
王金磊想过这小子可能提出的各种问题,却没料到他直接说出这种话。
之前他一直避免提及国家队这三个字,但今天居然主动抛出如此直观的问题。
“孩子,你知道我作为青年队主教,最核心的职责是什么吗?”王金磊顿了顿,认真说道:“我是要为国家队源源不断输送新鲜血液。”
“你的意思是,当初给我留下名片,就是看中我了?”沈剑略微急切地问道。
“也不能这么说,我只是不想让任何一个有希望的孩子被浪费掉,真正能力如何,现在还不可下定论。”王金磊皱眉道。
“给个准话吧,我究竟有没有这个实力?”沈剑不依不饶问道。
“我觉得,任何人都不能替你做出决断,包括这次离家出走也是如此,既然不愿别人替你做安排,为什么要问我这种问题?”
王金磊这才意识到,可能沈剑的内心已经到了极度矛盾的时刻,急需有人推他一把。
“孩子,我问你,你父亲是不是曾经对你提过什么极端的要求?”
话音未落,沈剑再也绷不住心中的激荡情绪,两行热泪翻涌而出。
……
沈自坚,这个极端的男人,是带着无尽歉疚与懊悔离开人世的。
在加拿大生活八年,他对儿子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要么就爬上国家队的顶尖,要么就别碰冰球,别让我对你彻底失望。
话虽如此,日复一日的严苛训练从未停止,他的态度已经不言而喻。
癫狂到把全部希望押注在儿子身上,可能也是一种郁郁不得志的宣泄。
沈剑狂放不羁的球风,在野球场的斑斑劣迹,这一切都是在忤逆父亲的所谓栽培。
他却不知道,父亲的身体早已不堪重负,直到医院下达病危通知书的那一刻,沈剑甚至还在球场疯玩。
以至于沈自坚临终前躺在病床上,弥留之际才见到浑身是伤匆匆赶到的儿子。
但这个时候,他已经难以再吐出只言片语,没机会留下任何遗言。只露出一个眼神,那种失望透顶的眼神。
父亲最后那无力的一瞪,沈剑心里留下了永久的疤。
这些往事,沈剑流着泪转告给了王金磊。
王金磊怎能不动容,他一把将沈剑搂在怀里,轻轻伸手给拭去眼泪。
“孩子,无论你今天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不会干涉,你并不需要给谁一个交代,这世上其实没有谁能左右你自己的想法。”
良久,沈剑从兜里掏出一颗稍有磨损的冰球,这是他到加拿大的第一年,父亲送给他唯一的生日礼物。
“教练,我想打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