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李友亮意料的是，刘璇却没有如他想象的那般冒进。
虽说他们此刻正不断朝敌营接近，刘璇已经有意识地观察对方的情况，但是她始终都没说自己的计划是什么。
李友亮一头雾水之余，为了保证刘璇的安全只好紧紧相跟，话少逐渐转为沉默，刘璇也像适应了一样，没主动开口和他搭话。
一路无话，两人穿过丛林来到敌营边上，瞧着不远处敌军松散的岗哨——三两个人拿着利矛游荡在营地附近，马儿毫不算整齐地排列在营地周围，把帐篷都围在一处，中心部分就算是他们首领的帐篷了。
刘璇看着，不由得暗自腹诽：这是谁下令扎的帐篷？不知道在密林这种地形不会横行排阵的话，遭受敌袭是会死得很惨的嘛？
段大将军也真是的，这么明显的破绽看在眼里都没有乘胜追击？太谨慎了好不好？
该进击就进击，顾忌那么多只会白白错过时局。
不过很快刘璇就改版她的轻视想法了，因为对方营地突然产生变动。也不是说太大的变动，只是在营地附近巡逻的岗哨忽然悄悄隐没了起来，倘若不是李友亮和刘璇一直就在这里猫着，偷偷观察，恐怕还不会发现这点。
如今打眼再看去，敌营的气氛就陡然变化了。
宁静的游牧民族，无害而温馨，就像是夜晚放羊归来趁兴高歌的牧羊人，丝毫不为白天的败仗而感到挫败。
或许对他们来说，这张战争本身是无意义的。他们要的只是元朝国土上，丰沛的物资而已。
由于这次战争突然打响事先毫无征兆，镇守边境的段大将军这方，实际上已经赶不上先机了。而羌族和北方蛮族两边夹攻，一个佯攻虚虚实实地为另一个做掩护，另一个虚退实进，只为打得一个措手不及。
所以抢得物资之后，两族首领都很满意。这不，眼前的羌族领地就是一片和谐，夜至笙歌，毫无吃了败仗的挫败郁郁。
对此，刘璇心里在狂吐槽：这就是经常输的觉悟吗？随遇而安？都输出一定境界来了！果然了不起！
“外围防守看似松懈，实际严密，而里边是完完全全的宽松可击。这种情况下你打算怎么办？”李友亮从后靠上来，在刘璇耳边轻轻道。
说话间他呼出的热气都打在刘璇的侧脸颊和耳蜗上，让她痒得忍不住向后躲去。“还能怎么办？凉拌呗。”
李友亮不喜欢她的敷衍，捉住她不让她躲避，这回呼出的气息全都喷在了刘璇面上。“你说真话。事到如今你到底有没有把握？”
“把握是自然有的。不过嘛，先不告诉你！你乖乖做你的见证就好了，我现在只需要你的眼睛，而不是你的嘴巴！”
刘璇刺他一句，就优哉游哉地拔下一根野草，将草根含在嘴里，神情说不出的闲适。
好似非要来斩获敌首将功补过的人不是她一样。
李友亮苦笑着摸摸鼻头，干脆陷入沉默中。他是好奇，刘璇到底想怎么做才能达成目的。
毕竟她信誓旦旦的样子可不多见。李友亮早已发现，每当说起军事方面的事情时，刘璇的双眼总会分外明亮。
原来心里有一点点担心和不信任，现在已经悄然放下。
这是刘璇的主场，他的确只要做个见证就好。赌约输赢与否也不要，他的责任就是看护好刘璇，不要让李璇受伤，让自己也跟着心疼。
酒过三巡，月上树梢。羌族营地中，篝火高燃，羌人们手拉手围着篝火欢快地跳舞，是庆祝这一次的丰收。
刘璇对他们本身是无恶感的。因为像羌族这种游牧民族，他们抢掠也是为了自己的生存。虽说由于羌人环境问题，她与他们将会成为敌人，但这不妨碍刘璇静观着这游牧民族的特色人情。
再说，她等待了一下午也快等到潜入的机会了。
这时营地那边倏然传出一声高吼，像是意味着这次的晚会成功落幕了，刘璇和李友亮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三三两两地回去自己的帐篷，篝火静静燃着，仅有两三个人还没有睡意，像是喝高了一样露天席地地高谈阔论。
当然他们的说话内容刘璇是听不懂的，属于他们民族的方言嘛，能听懂才怪！
“他们在说这次打败仗的事情。”然而让刘璇没有想到的是，李友亮居然能听出这些羌人在说什么，让她颇感惊奇。“你怎么懂他们的语言？”
李友亮冲刘璇谦和一笑：“这时我尚年幼的时候，从战场归来探亲的二伯教我的。他说作为一个好将领，料敌争先是必备品质，而知己知彼更是必要具备的手段。而好探子想打入敌军内部，就得懂得把自己变成一个羌人，会说他们的语言是必须的。”
“你二伯懂得可真多。”刘璇真心感叹道，对从未谋面的李友亮二伯不禁肃然起敬。
李友亮垂下头：“是啊，可惜懂得再多，他也无法带领自己的亲卫打赢最后一场战争了。”
“为什么？”刘璇才问出口就后悔了。
因为她看见了李友亮痛苦的神情，顿时明了。在大都一切和平的时候，李友亮曾跟她说过李家尴尬的处境。
虽然历代家族精英倍出，几乎人人骁勇，得到朝廷重用，加官进爵为李家荣耀添砖加瓦，但是这样也有功高震主之嫌。
逐渐的，每朝每代的皇帝都对李家态度微妙起来。忌惮者有之，除之后快的有之，态度晦暗不明置之不理有之，像当今皇帝一样任贤不避嫌的英明者也有之，不过李家男丁的下场终究惨淡。
每代沿袭下来，荣耀虽然无限，让李家子孙得以蒙受祖辈荫萌。可是这样也有坏处，容易导致李家败絮其中，逐渐衰落。李家老祖何等睿智英明，干脆制定下祖训，让凡李家男丁都需得在沙场走一遭，无论是生是死，都不得擅自避退。
在这种家风严谨，祖训不得违背的世家大族，可想而知李友亮的先辈们曾经背负着多大的压力。包括现在李友亮默默肩负的，家族下任继承人的使命，都让他肩上的担子无比沉重。
说不好一个不留神就会在沙场送命，因为眼红李家、阳奉阴违的例子实在太多了。恐怕李友亮的二伯，就是死于朝廷党派斗争中的吧？
多么可悲，一生为国为民为家，到死却死在报效的朝廷手上。
李友亮看到刘璇同情的目光，慨然一笑：“其实，我们李家每个人都会有这天的，不过早晚而已。像我父亲那样的特例，实在太少太少了，我此生愿望不多，只是希望在真正忠君效命之时子嗣绕膝，无忧无挂。起码，能让家族继续繁兴下去，不能落寞断送在我这一代。”
“你的愿望，就只有这一个？”刘璇不敢置信。
口口声声说要报考武状元，效忠朝廷的人，心里也是这样患得患失的吗？刘璇不由得心动了，非是对李友亮的恋慕情绪作祟，而是单纯的崇然起敬。
她现在忽然有改口的冲动了。不过好在她自己的理智尚在，没有被李友亮的诉说带着跑。
李友亮望着刘璇，明亮的眼眸中起起灭灭的星点闪过，终是化为一句话：“嗯。如果再问我，我真愿背弃一切相守一生的人是谁，那我的答案是唯有你，璇璇。”
“少贫啦。”刘璇才不承认自己被感动到了呢。
现在又不是谈情说爱的时间！这里是战场前线，这里是敌营附近！一个不小心就会陷落敌阵、亡命于此好不好？
才不能被他诚挚的言语所诱！刘璇暗暗平复了自己频率不定的心跳，目光正视向前方。“好了，现在也是时候了。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一探！”
“等等！”李友亮不由分说拉住她的臂弯：“我和你一起去，不然你一个人太危险！”
刘璇正想拒绝，但是对上李友亮精亮中带着坚决神色的眸子，她不禁心软了。“那好吧，我允许你跟着！但是前提是你不准妨碍我的计划，只要在一边看着就好！”
“这点你放心，我一定不会打扰你的！”李友亮信誓旦旦保证道，言语诚恳。
于是刘璇就带着李友亮悄悄往营地方向潜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