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湮刚一出神,耳边就传来女子惊呼声。
“慧湮!慧湮!快看那是什么?!西瓜!好像是西瓜!”吴天心双眼放光,指着不远处的沙丘惊喜道。
他抬眼瞧过去,两个绿油油圆滚滚的大西瓜在大片黄沙幕布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突出。
这几日从骆驼嘴里弄出来的水都已经喝完了,沙漠里也不能完全靠骆驼来供给水源,它驮着人还没有充足的储藏水作为补给也会熬不住的。
慧湮还可以坚持一天不喝水,可受伤的吴天心却不行。
吴天心迫不及待地接过慧湮掰开递到自己手上的西瓜,刚捧着就狠狠地啃了两大口。清爽的西瓜汁瞬间充斥口腔,喉咙里凉丝丝的,实在舒爽极了。
想到什么,她停止再啃的动作,抬起头来看慧湮,果见他不打算尝尝。眼神扫到他干裂的嘴唇,吴天心顿感酸涩。想着想着,鼻子一酸眼睛一热,就朝慧湮哇哇大哭起来。
慧湮有点慌神,还以为是身上的伤口又裂开了。赶忙安慰,反复强调再坚持一下就能进城。
他哪里晓得,吴天心这个人从小到大,大伤小伤挨打挨骂那都是家常便饭,什么疼不疼的根本无关紧要,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她才不会轻易掉泪喊疼。
吴天心哽咽大叫:“慧湮,你为什么不吃?!”
慧湮瞧她还有力气朝自己发脾气,想来撑到进城是没什么问题,就放松下来耐心解释:“小僧不碍事。西瓜应该是商队留下的,沙漠里一口水就能挽救一条性命。等吃完了再把瓜皮叠好放整齐,还能留给后来的行者,瓜皮也是难得的水源。”
吴天心把西瓜推向他,速道:“慧湮,你把这西瓜给我连皮儿吃了!否则,你就丢下我独自上路去吧,任我自生自灭。”似是觉得还不够,又强硬补充:“我发誓!说到做到!你就准备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好了!”
慧湮何曾想到,不吃西瓜还能摊上一条人命?再看吴天心决绝的神情,似乎只要他不吃,她就要立马从骆驼上掉下来摔死。
无奈叹一声:“阿弥陀佛。”
最终,驼铃的旋律照常响起。又听有人吸着鼻子,含糊不清地嘟囔:“明明还是个要人照顾的小孩子啊。”
太阳落山了,起伏的沙丘一望无垠。少年和尚僵直着背影,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趴在骆驼上面熟睡的少女。此刻,驼铃的旋律温柔的像首摇篮曲。
慧湮此行本来是打算抄陈国边境的近道回天迟国的,然而现在他们所处的位置已属于西楚边陲,回程就少不了要花冤枉时间走冤枉路。
因为要照顾吴天心的伤势,他计划先到耶城修养几日,而后又再启程绕道回天迟国。
又一日,黄昏时分,二人终于抵达了距离最近的耶城。
耶城城门低矮,像一堆乱石随便砌合,墙体犬牙差互不曾打磨,十分粗犷。
也许是因为一个和尚跟一女人的组合过于奇怪,二人脸上又打着非我族人的标签,守城士兵远远看见他们,居然主动迎了上来。
“什么人?!”士兵问道。
“阿弥陀佛,小僧……”
吴天心瞧士兵面色不善,赶紧一边抢话,一边从怀里摸出几两银子递上去:“哎呀呀,军爷们辛苦!小小心意不成敬意,给哥儿几个打酒喝。大家都不容易啊,前日我到山上砍柴不小心摔下来,幸亏这位大哥好心救我,才捡回一条命。我家那口子以为我死了,连个尸体都不寻啊,这没了办法就想到城里找自家亲戚帮忙做主……”
守城的士兵是个糙汉子,哪里爱听什么妇人叨叨,单单只听了两句眉毛都拧巴在一处,又见吴天心灰头土脸的乞丐样,真真是半分怜惜也生不出。看在肯出银子的份上,赶紧催促:“行了行了,看你是个老实人,快些进城吧,太阳落山后这城门可就不开了。”
吴天心点头哈腰:“是是是,谢谢军爷。慧湮咱们快走吧。”
话毕,突然有士兵大喊一声,跟着也走过来:“你刚才叫他什么?!”
吴天心察觉古怪,赶紧改口:“灰头土脸!来我给你擦擦。”说着一把拽过呆愣的慧湮,将身上盖着的脏布料子猛地一抖,麻利的将他半个脑袋也给裹上。
慧湮被布料上抖落下来的脏灰眯住了眼睛,表情霎时变得扭曲起来,又被飞灰呛到呼吸,猛然干咳。
士兵刚要走近几步,吴天心状似无意,十分嫌弃:“哎呀!不要朝着我咳嗽啊,你莫不是有痨病吧?要不是看你救我一命,既长疱疹又掉头发的,鬼才要跟你走一起呢!听说疱疹靠近了还会传染,可真晦气啊!一会儿去了亲戚家我可得好好洗洗,快走吧,快走吧,还想祸害谁啊……”
那士兵闻言追了几步又不敢真上前,纠结了一会儿,反身回去跟其余几个守城士兵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
吴天心一直没敢回头看,拐了个弯,赶紧拉着慧湮撒腿就跑,也顾不得解释。拉开一段距离,又将骆驼身上的包袱一取,抬脚猛踹骆驼屁股。骆驼受了惊吓,头也不回的朝前跑去,留下一路叮铃哐啷的响声。
做完这些以后,她又把慧湮拉进四下里最不起眼的小茅房。歪歪斜斜的茅房下后方就是个巨大的粪坑,能够站脚的空间很有限。好在这是一间是男女通用的,尚且有一扇破旧的茅草门作为遮挡。
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牵动了背上的伤口,吴天心额头上沁了出豆大的汗珠。把慧湮抵在墙上,门扇在她背后空出狭长的三角区域,两人紧挨着也只能勉强站直身子。
敞开的空间不易藏人,更容易让人忽视。真是上天保佑,茅房的门是朝里开的。
慧湮虽然不明白她这一系列动作是在干什么,但总觉得在这种紧张气氛里,不能随便开口讲话。
二人躲进茅房没一会儿,就听见外面有人怒喊:“骆驼在前面!快到前面去!死女人居然敢骗老子……”
又过了两盏茶的时间,周围安静不少。
吴天心喘了口气,憋屈道:“操啊!这味儿可真不是盖的!都进来这么久了,还能这么臭,可委屈你了。”
没想到她开口只是说些无关紧要的,慧湮有些无奈:“他们为何要抓我们?”
“不知道。”停顿了一下,她又说:“我猜,他们应该是想抓你。”
虽然一个劣迹斑斑的逃犯和一个善良无比的小和尚相比前者绝对可疑,但她有把握对方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第一,这里是西楚国不是南冥国,如果西楚友好到官兵帮着南冥抓逃犯,那么两国的邦交也就天下无敌了,可惜为时尚早;第二,那些企图抓到自己的衙役估计早都以为她死了,毕竟有哪个女人掉到虎窝里还能存活?就是个精壮汉子掉下去,恐怕也被吃的连骨头渣渣也不剩了。更何况,衙役惯会保命,知道附近有老虎哪里还敢停留,早就改道走远了。怎么可能不顾艰险跨越延绵沙漠来追杀一个死人?简直天方夜谭;第三,更不可能有人发现了她真正的身份:威武大将军吴霄的女儿。毕竟吴霄可能自己临了都还没想起来有这么个女儿。
反观慧湮,只是一不留神说了他的名字,那守门士兵反应就那么大,不仅急着过来检查,而且眼神儿也直勾勾的端打量他。
所以,她猜想:士兵兴许看到慧湮感觉有些熟悉,却还没能想起事情之间的前因后果。居安思危地赌上一赌,结果还真就正中靶心。约莫半柱香时间,士兵们就急匆匆地追上来了。
这会儿铁定不敢出去瞎几把晃悠,唯等夜幕降临以后,再试着偷偷溜出去查看情况。
而现在,也只好先待在这恶臭熏天的茅房里。
两人端端站了半晌,吴天心终于忍不住又开了口:“这会儿外面很危险,我们要等到晚上才能出去。”
“嗯,只能如此了。”
她微抬头,小撇他一眼,尴尬道:“我的腿都要站麻了,你还能坚持的住么?”
慧湮点点头:“嗯,小僧可以。”
闻言吴天心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天天打坐坐禅,几个钟头眼皮子都不眨一下,就这么站一会儿,能出问题才怪。
问题是自个儿要撑不住了。只好忍住不耐烦,打算说的更明白一些:“那个,就是我,我想靠着你借点儿力。就一小会儿,我保证!背后的伤口好疼,再这样下去就得发烧了。”
“嗯。”
吴天心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是有点发烧了。伤口没用药,这会儿又待在污浊的空气里,不发烧才有鬼。于是,脑袋晕晕沉沉的地埋进慧湮怀里。
周身越是安静,背上的疼痛感就越是明显,吴天心忍不住哼唧出来,拱了又拱,皱着眉头道:“好疼,我要悄悄跟你说会儿话转移注意力。”
“嗯。”
“这里真臭!”
“嗯。”
“不过,你身上好像是香的。”
没听见慧湮回应她,背上的疼痛感一波又一波地席卷而来,于是自顾自的开口。
“……老实说啊!你是我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男人。姚翼那家伙都不能跟你比,而且他脾气很坏!别看他现在对我不错,大半年以前那家伙差点一掌要了我的命!就那会儿要是换成他,把脏灰掸他眼睛里,那家伙还不立马给我一飞腿,保准让我原地残废。说起来,也只有娘亲和你是真心待我好的,可娘亲只对我一个人好,你就连对姚翼那种家伙也好!你这个人啊,太善良了,简直有点傻!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样,不打算占你便宜的,这世道坏人很多。唉,你这么好,这么好……”
恍惚之间,吴天心感觉自己趴在一张温暖的大床上,有人急切地呼唤她名字一遍又一遍。
好像只叫了天心,却忘了喊姑娘。哪怕脑袋昏沉,吴天心也知道一定不是慧湮,那个大傻子断然不会这样唤她。
声音如此急切,听着倒像是姚翼的口气,他总喜欢装出一副很关心自己的模样。只不过,姚翼早就去边境打仗了。被倒吊在树枝上两天两夜,差点就被老虎吃了也没见他出现。如今,就更不可能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