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秦姝远看广袤无垠的原野感叹风景沧桑。
贴身丫鬟取了毛皮大氅给她披上,关心问候:“郡主,一路颠簸您又怀有身孕,快些到车里歇息吧,莫要吹冷风了……”
秦姝拢了拢外衣,眼里闪着星芒看她笑道:“沫儿,你说我给相公一个惊喜,他会不会很感动?”
“肯定会的。郡主和殿下情深似海,即是相见未语亦通真心。二殿下一向疼惜郡主,郡主还要保重身子,莫要叫二殿下担心才好。”沫儿一边说一边又给秦姝递上暖手炉。
秦姝想到自家相公温柔体贴的样子不禁幸福的红了脸。又想到因为身孕不方便,非要她待在京都,害的新婚燕尔却要分别。都怪皇帝老儿不体恤,派相公去西海宣圣旨,做什么太监干的活!真是可气。西海明明是自己的故土,她自小马背上长大,哪有那么娇贵,不过是怀孕了而已,感觉跟平时也没什么两样么。
“好吧,去车里歇息吧。”秦姝自己知道身子没事儿,不过到底是第一个孩子,大家都是有几分紧张的。开始自己小心翼翼的喘气都不敢太大声,这些天磨皮了,孕吐也不曾,倒让她想折腾些动静来,不然显得和假的似的。不过以防万一还是听他们的好了,真是纠结。
北风呼啸,雪花簌簌。
帐篷里,楚江左下位站着,监军却盛气凌人高坐正案上,淮阳王秦。
才进来的淮阳王吹胡子瞪眼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指着监军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坐正位!给我滚下来!”
监军正是江浩然,对于淮阳王的怒喝他不以为意,只是戏谑地看着楚江。
“是我让他坐的。”楚江有些冷执的口气道。
淮阳王一僵,倒有些不认识自己乖顺女婿似的盯着他。
还不待楚江再说话,姜浩然看着淮阳王木纳的表情笑道:“阿江,过来。”
楚江闻言全身一酥,自觉的朝他走过去。已经多久没听到他这样亲昵的喊自己了。
眼睁睁的看着监军窝进女婿的怀里,淮阳王目眦尽裂,几欲晕厥,“你,你!你要干什么?!!”
楚江像是才从温香软玉里回过神来,看他道:“老王爷,你看不出来么?”
“你们!!你!你们联手……是为了虎符?!!”淮阳王的胡须都愤怒的抖动起来,“先告诉老夫陛下围困待援,再串通辽国太子潜太阴铁骑进犯,后说什么陛下将姝儿于皇宫软禁,害老夫分身不得又骗得信任交付虎符于你……你做这些,究竟意欲何为?!!”
楚江听罢倒是正色了几分,赞许道:“不愧是当年叱咤风云的关西大将,你说的不错,此番确实为了虎符。不过你错估了两点,第一,我确实受皇命而来,给你加官进爵也为了要你带兵速速回京,解京都围困;第二,并不曾合谋什么辽国太子……太阴令在吾手,太阴铁骑军自然归吾差遣。除外,我还要提醒你一句,别指望做什么小动作了,此时皇上已经薨了,识时务者为俊杰,看你还有几分价值,我留你性命。”
受光于庭户见一堂,受光于天下耀四方。虎符在自己手里发挥的作用,可比在老骥手里生蛆蛀虫有趣的多。
淮阳王已说不出半句话来,楚江朝帐篷外喊:“来人……”
只是这下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秦姝郡主。守军知道她的身份都不敢拦,丫鬟又强调她肚子里小宝贝,更是一路畅通无阻。
本来要给他惊喜,躲在帐外却给先给自己一个惊吓。
“姝儿!”淮阳王拦着她靠近楚江,此时他就是个罗刹。
秦姝面无表情的推开父亲的手,径直走近楚江。
秦姝咽了口唾沫,别了耳旁并不存在的乱发,扯了扯衣角,像是平常一样笑着看楚江,“阿江……你是看玩笑的对不对,你早猜到我要来,想我……”
楚江沉了眸子,打断她的念想,“何必骗自己呢,亲耳听到还会有假不成,如你所见……”
姜浩然早就从他怀里出来了,原本扯出来的手又转而去拉楚江的衣袖,示意他不要继续说下去。楚江也很听他的话,也就不再开口了,静立着像是外人看热闹一般。
姜浩然对她旁边哆嗦的不成样子的丫鬟责怪道:“郡主舟车劳顿,还有身子要多注意休息,你怎么伺候主子的,还不带郡主下去休息?!”
沫儿早吓得不行,赶紧应和,“是是,郡主我们……”
秦姝却不承意,打开沫儿的手,这才转而看向姜浩然。眼里的寒光乍现,脱口滔天的怒意,猛地抬起巴掌就要往他人畜无害的脸上招呼,“你是个什么东西?!!腌臜之人凭什么……”
姜浩然闭了眼睛,并不打算躲开。他也不晓得为什么,也许在乎的是她肚子里还未完全成型的小东西。
和纯净的婴孩相比,他确实污秽不堪。
啪!
只是这巴掌没落到姜浩然的脸上,而是挡在他前面的楚江挨了结实的一巴掌。
“阿江,我……”秦姝有些无措。
“闹够了没有?这是最后一次由着你放纵,下次再敢动他,我就不会这么算了。”楚江说话时眼神冷的出奇,是秦姝从未见过的冷漠。她能看出来,这样的眼神不会是存有半分不舍和爱意。
一丝一毫的情谊也没有。
她突然觉得好滑稽,滑稽的她想笑,想放声大笑,就连其父的担心呼唤她也没听见一星半点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很好!好……”
以前喜欢风行睿,抢不过容樱个女人。
如今爱上楚江,还连个男人也比不上。
可不是滑稽么?
她疯癫的跑出帐子,只在地上留下一连串刺目的血腥。
她怀孕月余没什么异常,今天总算是……
一下就保不住了,流了个干干净净。
她在前面疯癫的跑的披头散发,他父亲秦历在后面追喊的凄凉痛心。
笑声和哭喊声渐渐远去,姜浩然站在原处一动不动的盯着地上刺目的血迹。
楚江倒是只停留了一秒,便把注意力转移到姜浩然身上,“阿然?”
姜浩然推开他的手,有些急促的哀怨:“你怎么……都怪我!都是我不好。”
姜浩然几乎要逼出泪来,楚江把他拉到怀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他背,亲昵的哄道:“没事啊,没事。阿然不要难过,你知道的,那孩子对我可有可无,何况她爹的虎符被我夺了,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总要和她断的干净,这样就好。”
“可是……”姜浩然还要说什么,开口却不知道怎么讲。
楚江看他情绪稳定了一些,笑着道:“阿然喜欢孩子,下次就生个我们自己的宝宝。”
姜浩然气恼道:“我怎么能生?”
楚江嘻嘻一笑,“不是要你生,你的宝宝就是我们的宝宝。”
姜浩然白了他一眼,“不需要!”
楚江格外开心,镇重道:“嗯,阿然有我就够了。”
“去你的!”姜浩然骂道。
楚江也不恼,看着他只是笑。
姜浩然被烫热的眼神盯的不自在,他侧开视线道:“召如家姐弟回来吧。”
“不必了。我想他们都不会回来了。”楚江神色也严肃起来。
姜浩然闭口不言,从楚江怀里出来,才淡淡地看着帐外,有些惆怅。
“我是不是错了。”半晌姜浩然听见自己喃喃自语。
“你没错。”楚江从后面环住他,闭着眼睛嗅他颈窝里干净的气息:“不管走哪条路,就算是下地狱我也会陪着你的,阿然。”
姜浩然心里一阵悸动,眼眶里闪着些许光亮,他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他想说:谢谢。可终究一句话也没说。不过他却转过身,在楚江呆呆看着他时,凑上去吻住了他。
这是姜浩然第一次主动吻楚江。
在他的记忆力,姜浩然总是闪躲的,哪怕两人在亲密无间,楚江也能感觉到他微步可查的颤抖。
这次他没有。很自然,也很放松。
楚江眼眶一红,闭着眼睛轻轻的回应着姜浩然,这次换成他微微颤抖,像是才出壳的蚕蛹。
对于听闻楚圭的死,姜浩然也说不上有多开心。
他以为自己会高兴的颤抖,高兴的大喊大叫,必竟平日里只是听到他的名讳,自己都气的发抖。
可是真听到他死了,反而很平静。
似乎死的只是个毫不相干的人。
他以为自己恨毒了楚圭。
那个男人是他的噩梦。
他曾是礼部尚书的儿子,明明听着很气派,可惜他是个丫鬟生的。
礼部尚书与妻子伉俪情深,断然不会招惹什么花花草草的,所有人都这么觉得。就连礼部尚书自个儿也觉得是这样,所以姜浩然的出生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礼部尚书深知虎毒不食子,于是丢他自生自灭就是了。
姜浩然一直长的好看,小时候就就像个女娃儿。
天生丽质难自弃,被有几分头脑的人牙子看上了卖到太子府。
听说太子不喜女人,好男风。
娈童。
这两个字是姜浩然一生的禁忌。
明明是个奴才,可能因为人牙子为了卖上价钱,多识了几个字,就练了一派主子的傲骨。
楚圭那时候很喜欢折磨这个奴才里的“主子”。也许是他长的出众,也许是他气质出众……反正,怎么折腾他也不为过。
楚江看见他的时候,他正被罚跪在青石板上。
奴才拿着鞭子有一鞭子没一鞭的抽打他。
“服不服?”
“不服!”
啪!
“服不服?”
“不服!!”
啪!!
“服不服?!”
“不服!!!”
……
楚江深深被这画面震撼到了,他从没想过做奴才的能有这样的骨气。
他做了人生当中的第一件错事,把打的不成样子的姜浩然偷偷捡了回去。
楚圭后来见人没了,发了很大一通脾气。不过,过后没多久,他就有了新的“玩具”。
楚江救了姜浩然,姜浩然却不感激他。
姜浩然说:“你们都一样!别指望我会低头求你!”
楚江呆呆的保证:“不会不会,虽然你是奴才……不不,我的意思以后这里你也能作主!不会有人打你骂你!我会保护你的。”
本来一切都照常。
可惜,在一次醉酒后,楚江强硬的要了姜浩然后,一切都改变了。
姜浩然差点死了,魔怔了一般不吃不喝。
到第七天的时候,楚江终于松口放他走。
这之后不晓得姜浩然受了什么刺激,学了一种阴毒的魅功,可以操纵人的心智,副作用只一条就是减寿。
活不长。这是楚江心里解不开结。他总想要给他最好的,就像着了魔似的。
后来,楚江为了接近姜浩然找到了他母亲,那时的姜浩然并不为所动,就连楚江派去保护他的侍卫都叫他迷惑着发去刺杀楚江。就像炫耀似的,他证明自己不弱。
再后来,江家找上门来。大夫人使手段害死了他才找回来的母亲……
那天姜浩然失魂落魄的在楚江怀里哭了个稀里哗啦。
而后,他就开始踏上了一条复仇之路。
卖他的人牙子,折磨他的奴才,姜府的主子,仆人……一个也没放过。
在他笑着点了江家祠堂,看着江父愤恨的眼神时,他觉得痛快!大快人心!
江家毁了,完了。还有上他的男人他亦恨!
甚至不敢面对自己看见什么女人都没感觉的事实,或者他在发泄……发泄自己见到楚江时,心里会期待、会颤动,会在他吻自己的时候痛苦着却快乐着!
男人怎么会喜欢男人?!
自古没这道理!
他觉得自己不正常,是因为楚圭那个第一个压着自己的男人。
怪他!全怪他!
所以他恨!恨楚圭!恨的发疯,恨的牙痒痒!
如今楚圭死了,他却爱上了楚江。也许早就爱上了。或许是在他妈死后,楚江第一时间找到他安慰他的缘故,长这么大,唯一一个关心自己的人就是他。
楚江……
楚江……
楚江说会一直陪着他。
……他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