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文王虽不以貌取人,却也有诸多疑惑,先开口道:“小厮报你是翼王妃。那你应该知道,他国朝廷命妇与陈国大臣往来,首要先行向皇上奏请备案。”
“为私事,还请王爷保密。”天心继续道:“王爷应该知道慧湮禅师与我夫君关系匪浅,而王爷也应该知道慧湮身上并没有你要找的西番彩骨。传闻文王二十三将逝,王爷留下他不过是因为习得大乘佛法,一来可祛心魔,二来佛法无边慧湮有佛根,他的念诵对压制缓解诅咒有效,长久下来根除怨咒也不不可能。王爷放心这秘密我不仅不会说,而且还会帮王爷一个忙,让骚扰他的人离得远远的。”
邵璟文捏紧了杯盏,“你想说什么?”
天心一笑道:“王爷一定疑惑,慧湮身上的秘密不是一般人能知晓的,翼王知道慧湮的能力不奇怪,我作为他的王妃晓得也情有可原,可是怎么还有一波又一波的人要带走他,王爷肯定也猜测难道是对手已经察觉了什么,可是一但察觉慧湮性命难保,那些人为何又不下死手?所以现在王爷都还百思不得其解,我说的对吗?”
文王放下茶盏肯定道:“先前是有疑惑,不过现在我明白了。那些人要找的根本不是慧湮,而是你,翼王妃。”
天心点头赞道:“不愧是文王,小女子佩服。”
“你不怕我杀了你?”邵璟文冷声道。
“怕就不来了。我们以后还能交换更多秘密。而今翼王虽不在了,但他的势力还能伸到你陈国来,在你眼皮子底下蹦哒,我相信文王向来识大体,也不会轻易就得罪他。”
邵璟文好笑道:“你觉得本王会怕一个死人?”
天心心里一疼,道:“就像你说的,他死了,和死人斗终究没什么意思。翼王生前虽低调,却也威慑四方。我想文王也看出来了,翼王早就就有了一统南冥之势,只可惜造化弄人,生死命定,他还终归是看不到那一天了。而今翼王虽死,其势力不减,反而有增,奇怪却也不奇怪。完全暴露的翼王残部即是在怎么强大,也不过是无头苍蝇,绝计不是沉着冷静的文王对手。不过,文王你也不得不承认,若真是对上了,胜算也不会大到超过六七分吧。况且他们现在都在等我回去,才弄出这些许动静来。若我归,余部势必大安,你的胜算又能剩下几分?”
邵璟文不答,道:“你既知道,何必赶来送死。陈国和南冥如今水火不容。”
“我已经说过了,我们是能分享秘密的朋友,不是要打的你死我活,最后两败俱伤的仇敌。”天心又道:“何况,陈国当下太子和王连成一气,又与国师狼狈为奸,看样子也是要先联合起来先干掉你。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今的形式对你来说并不利。”
邵璟文突然笑出声来,“你以为三言两语,我就会与虎谋皮与你同仇敌忾?你的如意算盘怕是敲错了,就算我邵璟文在陈国处境有多不利,也时刻晓得引狼入室自取灭亡的道理。”
顿了顿又道:“我今天不杀你,你走吧。”
天心也笑道:“当局者迷,你又如何晓得谁才是正真披着羊皮的狼?太子与王共携三十万兵屯于鸣凤山,南冥先行挑衅,且不过区区五万兵马,一战便能解决的事,他们又为何迟迟不发。我想他二人上奏请求军饷的折子怕是多的案基都堆不下了吧。”
邵璟文死死盯着她,“你什么意思?”
“文王聪明绝顶,自然是洞若观火。还用我来说吗?前不久应该是文王你亲自下的封城令吧,速度快,巡察面面俱到,我就是没犯事儿,躲在家里小女子都瑟瑟发抖。你们各有打算,形势也就差捅层窗户纸了。而且,你要知道,南冥到底是谁喜欢四处征战,随意发兵,不顾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我来你府上也不止一回,我那大杂院想必你也清楚,否则文王府外的榕树也不会放任我爬上爬下。文王,你我是一类人,我们都爱好和平,不喜欢杀戮。而且我也相信,只有南冥和陈国友好相处,互通往来,共同发展,才能互利共赢。如今辽国独大,东边豆丸三十二郡也能在诸国指点江山。年前,文王奉命接待国太子的事儿难道忘了么,我想一向乖张的国太子也没少给你脸色吧,难道文王的骨气和眼界就是死盯着翼王残部不成?”
文王早又是一副谦谦君子的和蔼样子,“翼王妃一番远见卓识璟文佩服。也不怪翼王如此豪杰甘心做王妃的垫脚石,本王日后也要虚心求教才是。”
天心抬手抱拳示意,“不敢,小女子不才,以后还要多多依仗文王。姚翼他不是什么垫脚石,此前我太过自私,仰仗他护我,便在南冥闯下许多祸来,终究是害他把自己的性命也搭进去了。而今忏悔斯人已逝,我的罪过是赎不清了。便留躯壳带他把没完成的事了了,若他泉下有知也是会高兴的吧。”
邵璟文怔了一下,道:“王妃节哀。”
“……对不起,也不晓得我怎么就脱口说了这些。”天心眼里暗淡许多。
文王微笑道:“不碍事,以后……多有往来,大家也是朋友。而且你看着可比我还小几岁,也不必过于拘礼。”
天心也笑了,释然道:“今日还有一事,我想请文王帮个忙。我想见慧湮一面。”
邵璟文先让人先行通报,感觉慧湮会拒绝,正想着如何找个借口把天心引荐于他,小厮跑来说慧湮禅师已在禅房静候王妃移步。
邵璟文亲自送天心到慧湮住的院子去。天心四下瞧了瞧,心想没人比她更清楚这一花一木了,就连这地上横竖的青砖她也在心里暗暗记下了。
天心坐在他的对面,若是往常她一定会发现慧湮眼神流露出的情愫与以往不同,可是今日她有万般惆怅心绪,一时恍惚便先草草开了口:“我要离开了。”
慧湮没有出声,天心瞧着桌上的花纹,用手扣了又扣,道:“今天,我来你这,只为取一样东西,姚翼给我的九龙玉佩。”
慧湮从怀里取出玉佩,推到她前面。天心拿着看了看,揣进自己怀里。“以后,我再也不会来打扰你了。”
天心顿了顿,从腰伤取下一只短匕首,把匕首放在桌子上,抬头看他道:“我知道你还是没有把我想起来。你说过你自小就戴着这把匕首,是你娘留给你的。”
慧湮看了一眼银匕首,嗯了一声。
天心见他反应不大,未免有几分失落。
果然还是老样子,禅心化作沾泥絮,不逐春风上下狂。
再也不复那段走沙漠闯衙门携手青竹日落而息的日子了。
思绪万千,终是又凝神拾起勇气道:“这不是我偷的,是你自己给我的。是了,你不记得了。那就当我捡的吧,如今……我把它还给你。”
也把我对你的千头万绪统统还给你,过往纠葛如云烟,从此天涯一别两宽。
慧湮扯出一抹微笑来,差点让天心以为他还是昨日的湮哥哥。
只是他却说,“这把匕首,是佛骨舍利凝结。你既然捡到,便是与你有缘,小僧不受。”
天心瞬间不知是失望多还是喜悦多,第一反应是他压根儿就不在乎这东西,第二反应便是震惊,如果所料不错,这把匕首居然就是容樱和文王都想得到的宝贝,西番彩骨!
天心终究还是选择先自己拿着。
慧湮的性子,文王怕是私底下瞧了没有,也就放弃了。没有佛骨,慧湮本身也能治愈文王身上的诅咒,他肯定是道貌岸然的百般讨好慧湮,对慧湮礼贤下士,一看这住处便也知道。只要没有佛骨抑制,慧湮便等于他的续命膏药。就算今后慧湮有任何危险,他文王定然也是第一个站出来保护的。
这匕首一定不能给文王。
天心道:“也好,那你记着这东西以后归我。既然是上天给我的缘分,谁问你你也不能泄露天机,否则万一我出了意外或者弄丢了都要怪你,是你害我性命。”
慧湮笑了一下,“好。”
得到慧湮的肯定回答,天心的心里的大石头砸在地上,没人比她更清楚,慧湮是个如何一诺千金的圣人。
天心看了慧湮,突然就万分难受起来,猛地站起来,泪流满面,向门口走几步又站定,背着身子厉声哽咽道:“禅师!以后要你好好照顾自己!”
说完,便像离弦的剑一般冲了出去,只怕多待一秒,多想一厘,自己便再也走不了。
所以也就没有听到,慧湮迟道的一句:“你也是。照顾好自己。”
寂静的禅房里好像一摊死水。慧湮感觉脸上好像有点凉。用手一抹,居然是一把清泪……
有的东西记起来了,便是一辈子的梦魇。
慧湮看了一眼屋外院墙也挡不住的榕树枝,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在上面张望了。
高大繁茂肆意横行着的榕树枝丫,一派欣欣向荣,顺着风抖擞羽毛,盛气凌人的样子像在嘲笑。嘲笑谁的谁的怯懦,嘲笑谁的悔恨,嘲笑谁的命运和无奈。
而后,接下来的日子天心以翼王妃之名,用九龙佩号令翼王余众部下。又与聂海胜汇合,短时间内安定便稳定下来,又派人把小雨等孩子接送至南冥,光明正大下榻翼王府。宫里得知消息,便火速派使者与陈国言和,战事暂且搁置平定下来。
当然这都是后话。
容樱离开陈国便直奔西楚城都巨亥,不过西楚也算地广,马车还要实打实的跑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