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天心从不信命,旁人却总说她命硬。
半坡上的秃树枝被挂在上面的身子坠的咯吱作响,树底下两只大虫眼巴巴地瞅着留口水,视野里除了几根茅草连坨鸟屎也没有。
彼时,吴天心格外平静。府里该死的都死了,也该轮到她去见阎王了。
“叮铃铃~叮铃铃~”
“每个人死后都会有仙君指路,仙君手执一根细长法杖,法杖上面吊一只哑铃铛。”
“娘亲骗人!铃铛都会发出响声。”
“不是普通的铃铛,它叫还魂铃,一只有法力的铃铛。”
吴天心不信:“那它有什么法力?”
“如果人已死后,心中还有执念,还魂铃就会响啦,仙君听到就让魂魄回阳间去见自己最爱的人。”
“仙君可真是个好人。”
“仙君不是好人。魂魄见了最爱的人哪里还会舍得走?时间一到就永远消失,再也没有机会投胎做人了。”
“……仙君果然不是好人。”顿了顿,她有点儿期待:“那到时候,娘亲也会回来看天心么?!”
“不会。天心每天都在府里闹,娘亲见了就会担心,免不了就要魂飞魄散了。”
这话说完过了好久,她才小声嘟囔:“……以后天心不在府里闹了。”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她学会了钻狗洞,看见了将军府四方天空以外的东西。
不能在府里闹腾,还可以出府折腾,吴天心如是想。
“叮铃铃~叮铃铃~”
铃声越来越清晰,周边像燃起了大火,疼痛如千万只蚂蚁嗜咬。嘴里嘟囔一声,细若蚊蝇。
“吴施主,你还好吗?”
耳边铃声突然停止,幽幽飘来男子凛冽如清泉般的声音,嗓音干净纯澈还颇为熟悉。
心中猛地咯噔一声。不得了!这还魂铃让她想起来的居然……
是个和尚?!
猛然睁开眼睛,刺眼白光晃的让人头晕。过了片刻,才又小心翼翼地睁开,终于看清了眼前的场景。
一大片金灿灿的沙漠。
趴在骆驼背上的吴天心紧盯一颗光亮亮的脑袋,眯了眯眼,她惊喜道:“慧湮大师!还真是你啊?!”
“阿弥陀佛,小僧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与吴施主有缘再见。”慧湮穿着一身颇为厚重的僧袍接话道。
此时,她还没完全摆脱梦境,要怪就怪这几天一直被倒吊在树上,脑子可能充了血,都不怎么灵光了。她继续惊叹:“以为娘亲哄我玩的,原来真的有还魂铃!只是没想到我最爱的人是你!”
慧湮愣了愣,似乎没明白她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待他回答,吴天心低眉,略带嘲讽地嘀咕:“也是!不是慧湮大师,难不成死后还会执念姚翼那个大魔头不成?!”
暗自舒了一口气,自己果然还是那个爱记仇的纯真少女。何况她早就想过了,有头发的慧湮大师一定比姚翼那个大魔头更有看头。
思至此处,狠狠一点头,连着背上的伤口也扯动撕裂开来,疼的她倒吸一口凉气,脑袋也跟着清醒不少。
“吴施主切莫再动了!你现在身子还比较虚弱。过两日就能到最近的耶城里,而后抹上伤药再休息几日,肯定就能大好了。”
“你意思,我还活着?”吴天心终于明白过来。
“吴施主说笑了,既知疼痛,便仍是此岸中人。”慧湮淡淡道。
“……”
砂砾中蒸腾而起的热浪让人干渴难耐,慧湮拉着骆驼继续赶路。驼铃一摇一摆,像一只欢腾的飞鸟在风中抖擞颤动。
空荡荡的沙漠里又响起“叮铃铃~叮铃铃~”的响声来。
久久之后,她叹了口气,嗤笑一声:“果然是命硬。”
声音太小了,又夹杂着沙哑的混沌,慧湮根本没听清她讲了什么,不过倒是想起一桩事来。
“吴施主,您之前与翼王爷打赌赢的五百两银子小僧带着呢。”
吴天心瞳孔微睁,她现在正好缺银子,于是朗声笑道:“大难不死果然必有后福,慧湮你可真是我的福星!以后你也管我叫天心吧,我长这么大都没有什么朋友,算算日子咱们俩也是老熟识了。”
慧湮没什么问题:“好的,天心姑娘。”
还是那个榆木脑袋,吴天心面上浮现的悦色全部坍塌,“天心就天心,还非要加个姑娘!你这人……罢了罢了,我倒想问问你咋把我从树杈上弄下来的?关键底下还有两只大虫!又是怎么遇到我的,就这么巧?!更何况我也没叫出声啊……”
沙漠里多说一句话都是很要命的事,还好慧湮极有修养又十分具有耐心,才真的一本正经娓娓道来。
最终在吴天心听得昏昏欲睡时,总算晓得了什么叫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自从她娘亲死后,她便更加频繁地溜出将军府,还在鸢京第一酒楼福临楼混成了伙计。晋升之路畅通无阻,是因为遇到了命里的贵人姚翼。之前,她还只是个普通旅店的马夫。
那年里,算得奇事一桩,居然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偷马,巧好就被她这个勤劳的铲屎官给发现了。正打算大声呼救,那匹马儿居然自己开始表演二踢脚,与盗马贼斗智斗勇。
跟花钱看杂技表演似得,吴天心一时热血沸腾。
盗马贼显然没遇到过这样的硬碴,见偷马不成反被踢,这才灰溜溜的准备逃跑。不料马儿受了刺激,先一步挣断马绳撒腿就跑。
为了拉住马儿,吴天心果断一个三米冲刺。不高的墙上一跃而下,骑在了撞开后门的马儿背上。
刚跨上去的瞬间,滋味酸爽至今难忘,反正马震颠的她差点儿破了处。
稍缓,似乎它又打算展示一波猛颠。于是,吴天心强硬拉扯缰绳,拐进死胡同。一阵拳打脚踢,用了十足的力气。硬是把烈马折腾蔫儿了,才终于消了火气。
插着腰歇息片刻,又想到马儿是先受了惊吓,后才撒泼狂奔。于是,又和蔼地给马顺毛,一会儿揉揉这一会儿揉揉那,最后,跨上马背悠哉回走。
一人一马还未走出胡同,马儿的主人就跟上来了,他便是姚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