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东越,建业城,宫内。
王太后已病了近一月有余,太医院众人使了各种法子,病情仍不见好。
自从东越建国后,历经四代帝王,但东越真正扫平境内各路诸侯,安定下来,则是在上代惠帝。惠帝在位之时,雄才大略,扫平各方诸侯势力,封江东大族王家之女为后,也就是王太后。惠帝归天后,王氏外戚牢牢掌握住了东越命脉,如今文帝继位数年,实权则仍然掌握在王太后手中。虽说太后是文帝生母,但宫内为了权力勾心斗角,亲情薄如纸。文帝对其生母也颇为不满。眼下太后病重,文帝一方面寻找良医为其诊治,另一方面,暗中拉拢朝中反对王氏一族众臣子,随时准备削去王氏一族在各部和军中势力。
王太后久病不起,王氏一族族长王之愠颇为担忧,他是王太后的亲叔父,这些年来,王家把势力渗透在东越各部和军中,早就引起了朝中众多大臣不满,甚至文帝也对其极为顾虑,更让他忧心的是,各部和军中很多明面上的王氏一派官员将领,并非由他所控制,而是直接听命于太后,眼下一旦王太后亡故,那么整个王氏家族势必会被打压削弱一番,一旦失势,那么会有更多对手出现,他不确定自己能否控制住这局面。
几天后,太后病情更加严重了,卧床不起,宫内即刻下令,禁止一切外人进入太后寝宫,以免打扰到太后养病。这样一来,几乎隔绝了王太后和外界的联系。宫外不论是王氏一族族人,还是太后一些亲信官员,一时间都有些无措,千方百计想办法打听太后宫中一举一动,但都一无所获。王之愠思虑了良久,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早做打算,夜深后,王氏院落,趁着夜色,数名幕僚快马离开大院,赶赴城中各处。
文帝今年刚过弱冠,他内心有些矛盾,毕竟是亲母,但太后和王氏一族在朝中和军中势力极大,他虽然已经亲政,但大权还是被太后所牢牢掌握,众多新政表面上都推行了下去,可在真正实施过程中一旦影响到了家族门阀利益,就不断有人阻挠,实施十分不顺。而内阁四辅中,除了莫朴至外,其余三人对其都是阴奉阳违。
莫朴至历经三代东越帝王,现已过花甲之年,他是寒门弟子出身,幸得惠帝器重,终成内阁四辅之一,他尤为清楚寒门子弟仕途的艰辛,故广收寒门学子,隐隐有和门阀家族对峙之意。也正是因为如此,文帝想要削弱门阀,故必须借助莫朴至这一股寒门势力。莫朴至在文帝是太子时,做过一段时间太子太傅,所以两人感情也颇深。
深夜,两人在御书房中,不断探讨着应对王氏一族的对策,贴身太监邹公公已经换了三次灯烛,两人还是没有定下应对之策。如今建业城内九门提督府是由王氏一族亲信担任将领,兵部有一支参谋府府兵,约有一千余人编制,领军的是兵部侍郎董云,董云出身东越一没落家族,为人正直,从军后,依靠多年军功积累入了兵部,平日里和寒门一系众人关系也算融洽,莫朴至相信董云会站在文帝一方。但仅仅依靠这近千人是完全不够的,目前城内最大的两股军方势力是城防军和禁军。
城防军统领曹济原是边境重镇大将,擅守,在半年前突然被调回建业,掌管了城防军。而曹济妻子王淑宓是王之愠幼女,莫朴至当时就极其反对曹济出任城防军统领,但王太后和其余三位内阁辅臣极力推荐,最后文帝无奈妥协。
禁军统领杨武叙为人古板,他忠于王室,多年来勤勤恳恳,文帝和王太后对其都极为信任,恰恰是因为这种信任,文帝和莫朴至也没有十足把握能拉拢他,但眼下看来,他控制宫中,封锁太后寝宫,一时也没出现任何疏漏。
莫朴至和文帝心中担忧,如果王氏一族发动兵变,禁军中立,那么城防军和九门提督府足矣让建业城即刻易帜。
文帝头痛欲裂,想不到他一国之君,身在都城,却无真正实权掌控全局,甚至真正可信之人也是寥寥可数,他有些出神,身旁邹公公看到,冷不丁冒出一句:“陛下,何不让钦天监来算上一局。”
文帝抬头看向他,神情有些闪烁,莫朴至则面露怒色瞪了一眼这名总管太监。一时气氛沉默下来,良久后,文帝命邹公公去请钦天监监正入宫。邹公公年近中年,为人十分圆滑,深得信任,他微微一笑领旨后转身就出了御书房。莫朴至想说些什么,文帝一摆手,两人就在御书房静待来人。
东越钦天监监正李玄梓和莫朴至年纪相仿,他一生醉心于玄学,从不参与朝中争斗,此刻深夜被召入宫,他不敢怠慢,匆匆赶来。见到文帝和莫大人在御书房内,神情严肃,赶紧上前拜见。文帝态度有些缓和下来,缓缓说道:“深夜请李监正过来,是想劳烦监正为太后推演一局。”
李玄梓闻言,额头上一下子冒出一层冷汗,钦天监负责观测天象,定历数,极少有推演宫内之事,他有些无措,想要说话,但不知如何开口。文帝见他神色有些慌乱,再度开口:“今夜推演之事,只限这房内知晓,你放心推演。”
李玄梓见文帝颇为坚决,他无可奈何,取出了罗盘,以时家奇门起局,定下阴阳九局,布好九宫,九星,八门,八神,值符,值使后,十分谨慎的开口问向文帝:“斗胆敢问陛下,太后生辰?”
文帝双眼微微一睁,整个人脸色阴沉,口气极为冰冷的说出了太后的生辰。
李玄梓默默记下,内心则忐忑不安,此时已是骑虎难下,明白自己已经陷入了这一场争斗之中,不管结局如何,只希望能全身而退。他竭力定了定神,注意力转向罗盘,眯眼看了一段,大拇指不停在其余四指关节中掐动,随着一步步推演,他额头上汗水越来越密。
文帝和莫朴至紧盯着李玄梓,邹公公则在一旁,闭上了眼,整个御书房内,分外安静。
良久,李玄梓突然跪下,神情慌乱,一言不发。文帝见状知道事情必有蹊跷,他缓缓说道:“但说无妨!”
李玄梓背上已被汗水浸透,他听到文帝说话,只能硬着头皮回道:“九星天芮落八门死门,用神也落同宫,大凶。”
“你简单说来。”文帝并不懂得奇门之术,让李玄梓说的通俗一点。但一旁的莫朴至略懂一些玄学,他听到这些话,神情微微一动。
李玄梓只能再度回道:“太后这一病,颇为凶险,恐怕难过此劫。”
文帝听后,沉默了一会,开口道:“你先回去吧,今晚之事不可外传。”
李玄梓磕头后,即刻起身,转身离开,他整个人有些恍惚,匆匆忙忙一路快跑,回了住所。
御书房内,文帝让莫朴至也先行退下,风暴即将到来,他需要动用最为隐秘的一股力量,力保自己帝位。
莫朴至回到莫府,已近天明,他心中反复盘算着能调动的军队,王氏一族也定在暗处布置,九门提督府,城防军难以渗透,一千名参谋府府兵并不能起决定性作用,最终还是要看杨武叙的态度,如果有禁军全力支持,那么局面还是四六开,眼下要想办法如何说服杨武叙。
正当莫朴至头疼之时,看到一名清秀青年从外面匆匆回来,他见到后,有些生气,语气颇为严厉的叫住了那来人:“不语,你又出去胡闹到天亮。”莫不语也没辩解,面露坏笑道:“爷爷,您老不是也刚回来啊。”
“我是入宫议事,岂能和你一般,顽劣不可教。”莫朴至是动了真怒。
见到爷爷这般,莫不语只能一言不发,赶紧跑开,回了自己房间。
看着孙儿的背影,莫朴至有些感慨,如果有一天他被王氏一族击溃,甚至身亡,那他这唯一的孙儿该如何在东越安身。
莫不语并非如他爷爷口中所说,胡闹了一夜,虽然年轻,但身在内阁四辅之家,他过早就接触到了官场种种争斗,这一场即将来临的风暴,他早已参与其中。
文帝手上那一股隐秘势力,从登基那年开始就已存在,这是真正忠于自己的组织,称之为龙渊。龙渊由邹公公掌事,每年会从内务府中调拨一部分银两用于培养死士,同时吸纳江湖中人加入。待渐具规模后,再从一些官宦家族中,选择年轻才俊,担任要职。这样一来,既形成了自己的势力,也能牵制一些朝中重臣。大多官宦家族中的青年才俊都心怀抱负同时也身负傲气,他们不甘心一味依赖家族,想通过自身努力来证明自己才能,文帝就是抓住了这一股心理,培养了只忠于自己的人手,龙渊在暗地潜伏已久,此时跃跃欲试。
莫不语四年前加入龙渊,他颇受文帝信赖,如今已是龙渊风组的统领。昨夜李玄梓从进宫到回府,一路上都有王氏暗探跟踪,他奉命保全监正回府,故暗地里解决了那几名暗探,直到天明才回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