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念盘古开天,继三皇治世,续五帝定伦。后至于天分三大界限:卢方、太肇、蓬卿;地列九大州部:堰岱、览华、辽嵩、定原、昌酉、长祁、肃惊、归琅、黎阳。
天生万物,地养万灵,天地间有“气”有“灵”,阴阳交合,三才定位;万物生长,欣欣向荣。
单说卢方界内,定原州下辖域中,有一座名为“松扈”的小城。小城不大,却是定原州内一二等的富庶之地。
出离松扈城,东行三十里可遇一奇山,其主峰高耸入云,直逼太阳。还有四座小峰,群星绕月一般,环抱在主峰周围。松扈城中居民,给此山取名“云从”,主峰命名为“殷中”,四座小峰按山势依次成为“吕衡”、“角督”、“冼仲”、“卯俞”。
说此山“奇”,自有道理:日出时山顶霞光万道;星夜时周遭瑞彩千条;雷雨时黑云翻墨,厚积山腰,时卷时舒,变化万千。且伴有风雷齐鸣,如起龙吟虎啸……
当是时,修真之风盛行,世人多崇仙道。于是就有人说“云从山上有仙”,就有人说“亲眼见过仙人御剑凭风而行”,就有人结伴入山,想着觅到那一处神仙洞府,拜其门下,从此得入修真大道。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让他们,也让更多的人傻了眼:
主峰殷中,如剑插天,四周陡壁有如镜面一般光滑。猿猱难度、人迹不达,似乎这里只被留下了供由飞鸟通行的“天道”。
对于此,自然又是众说纷纭。又说“这是咱们仙缘未够,天资不足,仙人们不愿周折而布下的障眼法”的,也有说“哪有什么神仙洞府?不过是些荒谬无稽之谈”的,也有持中立态度的……
当然了,有仙也好,无仙也罢,都不是能因一两句市井人家无关痛痒的议论,就能改变的——
殷中峰峰顶。
白墙、黛瓦、飞檐、斗拱,一处古朴典雅的建筑静静地卧在那里。其间亭台楼阁、房屋轩榭,一应俱全;苍松翠柏、古木修篁,映衬左右。此处里,烟霞焕彩,日月摇光。丹崖峭壁,怪石险峰。奇花不谢,瑶草不凋。更兼有云从山上云雾浓厚,半空中带雨含烟,整座建筑于云雾中时隐时现,叫人不由得赞叹一声:好一处福灵仙地!好一似超凡天堂!——如果谁能有幸亲眼一见的话。
迎门的匾额,蓝底白字,大书“归元宗”三字,后缀“云从”二字,旁边还有一行八个小字,写的是“阎浮自然,养性唯身”。
朱红漆的大门“吱呀”一声左右两开,早有两个粉雕玉琢似的小道童跑将出来,各使一把竹条扫帚,细细清理着门前的浮土。接着又走出一众后生来:个个丰姿伟貌、气质不凡;身着宝蓝色阔袖长衫、黑裤长靴、腰系丝绦、背后悬剑,左胸齐肩处,是白丝走云纹绣饰的“归元”二字——不消讲,这一众,便都是这归元宗的门人了。
众门人雁别翅式排开,当中站定一名男子,此人装束,又与旁人不同:头上戴一顶束发的玉冠,身上一袭纯白长裳纤尘不染,下面微露墨蓝色的裤腿,足下踏一对皂履,左胸处虽然也是流云纹饰的“归元”二字,用的却是金丝金线;生得面如敷粉、鬓若刀裁,剑眉朗目,手持一柄马尾拂尘,怀中抱月,行动间自有七分出尘之意。
白衣男子领着一众门生,在归元宗门前的青石台阶上站定,举目四望,好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般。待不多时,忽闻听西南悬天一声鹤唳,有一人朗声笑道:“二哥!等候多时了吧?”声音清脆,如鸣钟磬。
白衣男子寻声望去,但见一只巨大的白鹤自半空中徐徐降下。鹤背上端立一人,公子打扮:身穿一件金缎箭袖,胸前饰着二色红线绣就的双蝶穿花图样;脚上蹬着半筒高的靴子,上绣二龙斗宝;面赛秋月、目若含情,脑后一根大辫黑亮如漆,项下戴着琉璃璎珞,腰束兽皮宽带,侧边系着个玉石质貔貅样的手捻儿,整个人看起来那叫一个英姿飒爽、器宇轩昂。
白衣男子为谁?冼仲峰峰主,归一宗副宗主,姓刘名霁,字允阳。
金衣公子为谁?太肇界长祁州内,三千秘魔岩下,齐廉曦华府府主,姓金名骘,字末风。
齐廉氏族原先非为仙门中人,祖上也并不姓金。他们原本是吃皇粮、享皇恩的贵族,后因皇主赏赐齐廉地,敕建曦华府,封号“金禹公”,感恩戴德,由此改作“金”姓。后经神人指点,才成就了仙门,归于十三派之中。金氏虽成就仙门,却是没能改了贵族脾气,上至府主,下至门人,无一不是倨傲行事,自以为高旁人一等,因此很不受百家待见。
唯有这一任府主金骘是个例外,他风趣、健谈、以礼待人,模样也俊,本领也高,出手也阔,在侪辈之中极讨人喜,与刘霁之间更是莫逆。此时相见,自然十分欢喜。当时下了白鹤,几步来到刘霁近前,伸手就要来搭他肩膀。
老友重逢,刘霁心中也是十分欢喜,但在小辈面前,终究要讲些体度,当下轻轻咳了一声,算是给金骘作一提醒;金骘心领神会,伸在半空中的手顿了顿,改做在刘霁肩头拍了两拍,算是二人打过招呼。
正说话间,远见一队少年御剑凭风而来,看衣饰之华贵,便知是曦华府的弟子了。
刘霁挥了挥手,示意身后一众归元旦宗众门人上前接待,自己则引着金骘转入大门,朝着正殿走去。
一边走,金骘一边无奈地叹着气:“从我三千秘魔岩到云从山,一界三州之遥。我收到请帖,安排了一下曦华府各项事务便动了身。奈何山高路远,边是全程御剑也需要不少光景。况且我们这一行人太过招眼,只敢在荒无人烟之所在御剑而行。路上又多突发事件,故而走走停停。紧赶慢赶,索性未曾误了日期,却定然是来得迟了。烦劳二哥久候多时,改日必将设宴,与二哥赔礼道歉。”
刘霁却是轻轻一笑,摆了摆手:“何须末风如此。不过是方才宗主对我言讲:‘金府主即刻便到,你与他交情甚好,理当出迎’,我奉命而出,不消半盏茶的功夫,末风便到了。”
金郅咂了咂嘴,颇有些感慨道:“久闻归元宗宗主神算,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啊!”
向西一列五间大殿,称为正殿,都是上明下暗的雕花格子,刘霁推开格子,请金郅入殿。
殿内空间极大,地板由青石方砖铺就,正面的墙壁上新涂的白漆,挂着五色彩线绣成的“天”、“地”二字。正当中的桌案后端坐一人:头梳三髻,身披鹤氅,有半扇银面覆面无喜无悲,又有另半边眉眼如画可称公子陌上举世无双。稳如古树,坐怀不乱;目似寒潭,波澜不惊。
归元宗现任宗主,颜堃,颜溟成。
大殿左边一侧尽是客,坐的是赴宴来的各家宗主门长;右边一侧皆是主,坐的是归元宗大小峰主管事。
殿中众人正在说话谈笑,听门板一响,齐齐停下嘴巴,朝这边看来。金骘环视了一周,没什么外人,基本都是熟识。大大方方地朝颜堃施了一个礼:“齐廉曦华府金末风,来赴归元宗主寿宴。特进青玉麒麟一对,祝归元宗主福寿绵长!”
说罢,金郅解下腰间挂着的一只百宝囊——这种不甚入流的宝物,修真界中几乎人手一份,不过是其中开辟出的空间大小有别罢了——从中取出一对青玉麒麟。
玉,本来便有趋吉避凶、安魂稳魄的功效,此时一经拿出,在场的众人顿时感觉有股股灵气从那对玉麒麟中释放出来,一看便知是玉中上品、不可多得的至宝。更何况还是这么一大块——不愧是曦华府,好大的手笔!
颜堃欠身还礼:“曦华府主厚礼,他日定当登门致谢。”称谢之后,又道一“请”字。金骘依礼数将手中玉麒麟交给刘霁,来到左边一侧入座;刘霁则捧着这一对麒麟,来到主座旁边的一张长几上放下,长几上还放着几株天材地宝、几件灵物法器——各家的贺礼自然不会只有这么点儿,这里放置的器物,都是礼单上没有的、各家以献礼为由,拿出来显示、攀比、炫耀各自宗门底蕴用的。
客已到满,酒宴摆下,诸事齐备。刘霁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喝了一口茶,稍稍放松下来,却瞥见右一侧的座位上空着,心下疑惑:“奇怪,阿恽到哪里去了?”
“恽郎说,为宗主准备贺礼去了。”答话的是一女子,声音柔美,不腻也不媚,相貌举止更与寻常女子大不相同:蛾眉欲蹙,却无半点做作之态;肌肤白嫩,略无分毫娇弱之姿。举手投足之间,款款大方婀娜,生得虽不是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一身气质却如春梅带雪、秋穗含霜,冰清玉洁,令人生不出半点亵渎的念头。
吕衡峰女修,百家之中赫赫有名的雎宁仙子,魏雎宁。
刘霁点了点头,也不说话,只是低头喝茶,一丝忧虑却含在了眉宇之间。魏雎宁本是一聪慧女子,见刘霁这般模样,心中已猜得七八分缘由,轻笑道:“二哥可是在担心恽郎会在宗主寿宴这等大事上搅出什么乱子?”
刘霁被魏雎宁戳中了心思,尴尬地咳了一声,嘴角扯起丝丝苦涩,眼睛只是盯着杯中茶水,点了一下头道:“是啊,阿恽他……向来不拘礼数。”
魏雎宁听言,黛眉微微蹙起,沉吟片刻,旋即恢复了那一副平淡恬静的模样,朝刘霁展颜一笑:“二哥何须自扰,旁人不了解恽郎便罢,您还不了解自家四弟么?他这人,虽然不拘礼数,却不是那种不分场合的莽撞之徒。毕竟今日家主寿辰,想来他也会自度分寸。”
刘霁抬起眼,看着大殿之中推杯换盏、有说有笑的众人,缓缓吐出一口气:“但愿如此。”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有人喝到好处,兴冲冲地叫嚷起来:“看添换来!拿大觥来!”就有小道童献上酒觥,众人又喝了一番,主客尽欢。
正此时,席间幽幽站起一人,声若洪钟:“诸位,诸位!且住了,听黄某一言!”众人闻听,渐渐歇了欢笑,注意看去时,原来是卢方界辽嵩州内,大辽河七星山,七山派派主,黄天化。
再说黄天化,迈步出离席位,来到大殿当中,立于阶下,往上朝颜堃施了一礼,道:“颜宗主,难得今日盛会,百家齐聚,高朋满座。正巧小弟前些时得了一件野宝,情愿当堂献出。倘若有哪家道友能收了这野宝,黄某做主,便就送与了那人,权作助酒兴。不知颜宗主意下如何?”
众人哗然。
野宝,就是天生地养、未经认主、飘荡于世间的法器,非有缘之人不能遇之,何其珍贵!
黄天化竟然舍得拿出一件野宝当彩头助酒兴?
一时间,百家众人各想心腹事,尽在不言之中。
颜堃乃是正人君子,并未多想,心里只替黄天化不值得。怎奈自己身为主人,自然不可能去驳黄天化的面子,只得欠身离位道:“既是黄派主有意,溟成遵照便是。”
黄天化急急还礼:“岂敢,岂敢。只是那野宝不曾被黄某带在身边,还需准备一番,万望颜宗主海涵。”
颜堃点头道:“黄派主请自便。”
黄天化闻听,先说了句“恕黄某失礼”,随后手掐一道传音法决,口念“颜宗主已然应允,还不速速前来大殿”,屈指一弹,一道流光便飞离出殿门,消失不见。
待不多时,黄天化突然用手指向殿门,扭头朝向颜堃道:“颜宗主请看,那野宝来了!”
一言既出,所有被黄天化吊起胃口的百家众人齐齐运目力朝大殿门口看去。
没人会嫌自己的宝贝多,如若真能收服一件适合自己的野宝,倒也算是不虚此行。
只是,当众人看清殿门口的景象之后,顿时面面相觑。有人轻轻“咦”了一声,微微瞥向黄天化,不知这黄派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再悄悄看一眼颜溟成,更不知他归元宗宗主此情此景,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