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燕飞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在帐篷内熬过炎热的一个晚上,心中反反复复都是南宫霸天的脸跟他说的话,他们之间或许本不该相识,但从当日在林子里那一面开始,便已经注定了现在了一切,迷迷糊糊中她还做了个梦。
梦境倒是跟南宫霸天无关,那时候她才刚被师父收养,她的人生出现了第一个转折点,师父把她带走的时候她并不知道这个老头子是做什么的,他看起来虽然并不算太和蔼,但也跟凶恶搭不上边,那时候她还是个青春期的孩子,有过盛的体力,整日像个男孩子似的不知疲倦,后来因为师父的关系,她进了黑风堂,学了许多年少时不曾想象过的“本事”,如果杀人也算是一种本事的话。
其实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跟师父的相遇是否也是一种另一个形式的命中注定,譬如现在她注定要跟南宫霸天纠缠不休一样,她那时候过得十分单纯,师父对她好,她自然要回报,杀人不过是一件十分简单的事情而已。
当然,这些都是曾经还处在理论阶段时候的她所想的,她很快便会发现事情根本不是这个样子,亲手了解一个跟你没有直接冲突的人,比杀一只鸡难太多太多了,她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才刚成年,那时候被师父秘密训练了两年,她的性格已经比之前沉稳许多,却依旧还是个并不懂事的大孩子,虽然在黑风堂因为师父的关系受到许多人尊重,却也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杀手而已。
她到现在还记得自己杀掉的第一个人是个十分矮胖的男人,黑风堂不是慈善机构,他们收钱,办事,对金主的事情从不过问,冷燕飞第一次一个人执行任务,她当时觉得自己是一只终于被放出了铁笼子的母狮,但是她与母狮最大的区别是母狮懂得集体行动,而她从来独来独往。
梦境里是十八岁的自己兴奋得装备好师父为她准备的一切奔赴杀场,但是杀人的快感并没有如期而至,当她看到被鲜血染红的衣服,以及空气中迅速蔓延看的血腥味,她第一次发现原来人血跟鸡血是不同的,即使这种不同并不十分明显,可她的鼻子跟大脑还是第一次意识到了这件事,她杀掉的是一个人,一个或许作恶多端,但却是活生生的人,但是他现在已经死了,没了气息,没了生命,像个破败的大玩具,肥胖的玩具。
别人的十八岁才刚踏入大学的校门,或者才是个为高考拼命的高三考生,可冷燕飞的十八岁,她的双手已经染上了鲜血,以及浑身都洗不掉的血腥味,她一直记得那人倒下时不可置信的眼神,以及师父递过来的毛巾,她回到黑风堂,没有人给她安慰,也没人给她拥抱,只有师父,轻轻丢了一块白色的毛巾,时候他才与她说起,人名不比其它任何生物可贵,人之所以能活着是因为足够强大,她要强大,强大到这世上再也没人能用枪口对着她。
这是年少舔着鲜血过日子时的记忆,可她一直不是个合格的杀手,因为她到了十六岁才半路出家,因为师父虽然教会了她如何杀人,却没有教会她如何冷血面对这个世界,她会杀人,却不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而这对于一个杀手而言却是致命的。
冷燕飞一直不愿提起的师父的间接死因,二十岁那一年,她第一次马失前蹄,师父不远千里敢来为她收拾残局,却也因此得罪了不少道上的人,黑风堂受到同行的排挤,师父一个人笑着面对所有一切,她当时以为像师父这样的老头子,足智多谋,这辈子见识了太多太多的事情,这一次也必然能够安然无恙,可是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件事最终还是要走了师父的命,虽然她一直没有足够的证据,但师父还是离开了她。
让她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师父死后,黑风堂在她手上不过短短时间,却出现了叛徒,而她最终也因此被逼上绝路,虽说这条绝路目前看来还不算太绝情,她也不知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还是造了什么福,竟然让她到了这么个地方,到现在为止,她一直活得十分恍惚,有时候做梦似不真实的感觉时刻围绕着她。
师父死了,黑风堂已经不是她的了,就算不提那么遥远的事情,单说面前最要紧的一件,那就是她无论如何都回不去现代了吧,那个破林子那时候绕着走了这么多圈都没有误打误撞回到现代,现在更是已经忘了具体位置,如果有南宫霸天帮忙或许还能找到,但现在她跟南宫霸天的关系,不得不用尴尬来形容,试问这时候她还会去找南宫霸天帮忙么?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冷燕飞睁开双眼欠了欠身,知道自己迷迷糊糊中做了很多梦,梦到了跟师父一起时候的美好时光,心中突然颇多感慨。
她从来没有跟师父说气过,其实她并不喜欢当一个杀手,如果生活给她一个自由选择的机会,她虽然仍旧会选择跟师父相识,却一定不想成为一个杀手,尤其是她这样一个半吊子杀手,没有杀手的冷酷跟身手,却有着杀手的身份以及一帮同样是杀手的敌人。
以前觉得这么说了,师父肯定会生气,毕竟她的命都是他给的,他简直就是自己的再生父母,可现在,师父死了,她都不知道自己在一个什么地方,更别说如何从这破地方回去了,再去研究这些事情分明是多余,往事已成过去,多想无益,倒不如想想眼下这状况该如何是好。
冷燕飞坐起身来,透过帐篷的帘子缝隙她知道外面已经天亮了,南宫霸天今日便要出发,她没有见过古代人打仗,唯一见过一次还是他们在校场整队,这时候也不知他在哪里,更不知道出去了该如何面对他,他体贴得为自己想好了出路,却得不到自己的心,以他九五之尊的身份,任何女人想必都是唾手可得,她一个现代人,还是个被人追杀身无长物的现代人,何德何能受到南宫霸天的垂青,甚至为此虚悬着后宫。
心头突然有股冲动想逼着自己从这里出去,却又被她自己压制着,她一直是个矛盾的人,当初认清了状况跟着南宫霸天去了上京城,不过是为了多一条活路,但是现在,才不过几个月而已,她竟然已经没有了当时那份清明,明明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却纠缠到现在迟迟没有做决定。
不,她是做了决定的,她原本打算今日一早醒来就离开这里,连南宫霸天最后一面都不见,可她已经醒来多时,还是站在帐篷里像个傻子似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到底是什么改变了她呢?她不敢继续往下想。
正当冷燕飞怔怔地在帐篷里出神的时候,营地里突然响起洪亮的号角声,她分不清这些信号的区别,只潜意识觉得他们可能要出发了,心中有个声音响起,他说不能就这样让他走了,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了,当初你没能拦住他离开南宫府,这回还有希望能够拦住他去打仗!
冷燕飞一把掀开帐篷的帘子,那不知道是什么皮料制作的帘子十分厚重,入手一股沉重感,冷燕飞甩了甩双手走出帐篷,随手拉住一个正打算匆匆往前奔去的小兵: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你们都这么着急?”
士兵们正一个个焦急得赶着路,不知道的还以为敌人攻打来了呢,但是冷燕飞知道南宫霸天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她只得抓住那个小兵不让他走,那些平日无视她的士兵终于能够正视这个女人:
“正在集合呢,一会儿就该出发了!”
抓着他衣领的手送了,那看起来年纪并不大的士兵略微奇怪得看了一眼冷燕飞,但很快便转身走了,留下冷燕飞一个人站在原地,不知该追出去看个究竟呢还是继续在帐篷里装死等他们全部走掉?还是说,她最最应该做的就是赶紧去马厩里拉着小白赶紧回上京城的南宫府要盘缠?
这三个选项在她脑中像三色球一样转来转去,但很快她便意识到,如果一直坐在这里的话,根本不用选择就已经在做第二个选择了,坐在这里什么事都不做无非是浪费时间,还不如从这里出去,哪怕只是找找南宫霸天在哪里也好。
但是找他干什么呢?他是皇帝,他要亲自带病去北城平凡,就算自己找到了他又能怎样?他能留下来还是自己能够放弃自由跟他走?显然,他作为皇帝不可能留下来,而自己作为一个喜欢自由的现代人,也不可能因为他而选择跟着一起去平凡,北城在哪个地方都不知道,那个什么欧阳南帝她也从来没有见过,更不知道是何方神圣,要是贸贸然跟着去了,搞不好是丢命的事情。
但,如果不去的话,他们就会永远错过。
冷燕飞真是痛恨这种时候为什么自己不晕过去,要是晕过去了,她就不用这么纠结了,如果师父在这里就好了,她还能问问师父自己该怎么办,但师父这个糟老头子无亲无故也不知道有没有谈过恋爱娶过妻,要是没有的话,估计问了也白问。
算了,就这样吧,她什么都不想考虑了,什么都不想去烦恼了,就这样让南宫霸天带着他的人离开这里吧,她就再也不用去考虑之后该怎么办,该做什么,等他们走了,一切就都不用自己去选择了吧!
冷燕飞颓然得坐在凳子上,给自己倒了杯水,那是昨天夜里的凉茶,喝进口中有些微微的苦涩,她想起之前在路上,来来回回寻找南宫霸天到底是滚去哪里了时候的场景,突然不知道当时是下了怎样的决心才能在那么气急败坏的情况下来来回回沿着官道奔走了那么多趟,想了想,大概自己觉得自己是喜欢他的吧!
但是那时候她不知道南宫霸天的身份啊!她以为他虽然有钱却不过是个普通人,到了现在她才明白,原来自己纠结的不过是一个身份而已,她自卑了,因为南宫霸天是个皇帝,而她不过是个什么都没有,甚至连杀手的本事都越来越差了的杀手,一个什么都不会的杀手,跟一个皇帝,换做任何人都知道他们之间没戏,更别说她这样的性格了,原来她是在自卑,原来她不过是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个人而已。
自卑这个词跟她之间离得曾经那么遥远,现在却如影相随。
难道因为自卑就放弃了?难道因为自卑就这样放他走了?
不!她要把他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