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是文人,大多都好附庸风雅。他们不但好附庸风雅,在他们的身上通常还有一种傲骨,士可杀不可辱的,往往会让人觉得不值得,甚至有点莫名其妙的傲骨。
尚一诺也是文人。
但他首先是位谋士,其次才是文人。文人只是他为掩饰其谋士身份的手段,而谋士是只注重结果,并不在乎过程如何的。在他的身上是不存在什么傲骨,更不存在认为士可杀不可辱是多么崇高的想法,他只会认为那是愚蠢至极。
但,不幸的是,曾今却是一位缺乏谋士所应该具备的心里素质的,却有一身傲骨的这么一位文人。
一进入台吉长老家的堂屋,明显感觉气氛不对的紫灵,跟立在台吉长老座位前的曾今,与他的视线交会的那一瞬,她的心里大致已经有了底。哪怕她在雪族待了这么久,她敏锐的直觉已经有退化的迹象,但曾今那又愧又愤,另外还夹杂着其他总总复杂情绪的眼神,她还是不至于看错的。
心里面虽觉无奈,但紫灵还是在与曾今眼神交会的下一秒,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做好了随时会被责难的准备。
“吴明你来了,快过来,到台吉老爹这里来。”
台吉长老看见她进来了,和蔼的笑着,招手让她过去。
“是,台吉长老。”
紫灵略微弯腰,面带微笑的先应了一声,随即脱下身上的披风,递给跟着她进来的塔娜拿着,随后抬脚,目不斜视的往台吉长老的座位前走了过去。
等紫灵走到他的座位前,并在曾今的身侧站定了,台吉长老抬手,示意她看向他的左手边,屋内正中的位置,笑着说,“来,吴明你先向我们雪族的族长打声招呼。”
紫灵转眼看过去,正要弯腰行礼,却在这时,她听到了一道极其不耐烦,刺耳的断喝。
“台吉!你哪里那么多的礼数,真当自己学了汉语,便是汉人了不成!让我塔塔尔来问问这个汉族女人,到底是我们雪族的男子汉厉害,还是他们汉族的男人厉害!”
“塔塔尔!莫要无礼!”
这一声断喝,却是发自正中位置,雪族族长发出的。然而并没用,那被唤作塔塔尔的男子,已经起身离开了座位。
曾今怕他做出什么粗鲁的动作,而伤害到紫灵,他本能的往前跨了一步,想挡在她的面前。却不料被走过来的塔塔尔粗暴的伸手,一把推开了。
“哈哈哈哈。。。。”
看到曾今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塔塔尔爆发出一阵大笑后,呸地吐了一口口水在地上,不屑地讥讽道,“就这样的货色,不够老子一巴掌,还说什么汉族男人比我们雪族男子汉厉害!”
她说错了,比起眼前的这位塔塔尔,朗卡之前的粗鲁行径,根本不能算做粗鲁,已经是相当有礼貌了。
本来并没有出头的打算,只是想应付过去了事的紫灵,看着眼前这位披散着一头过肩长发,同样留着一脸毛胡子,并不比朗卡矮多少,眼神极具侵略性的壮硕汉子。她语速缓缓的开口了,“请问,我可以先问您一个问题吗?”
嘲弄够了曾今的塔塔尔,听到她说话,诧异的转脸盯着她,好笑的道,“我还没问你,你倒是先问起我问题来了?哈哈,好啊!”略微一顿,他拍着胸脯,用瞧不起的口吻,大声又道,“我塔塔尔是男子汉,就让让你这个无用的汉族女人!无论你有什么问题,都尽管问吧!”
始终保持着唇边微笑的紫灵,等到他的声音落下,便开口问道,“请问,猪是怎么死的?”
“猪是怎么死的?”
完全没想到她竟会问如此简单,连几岁小孩都能回答的问题。塔塔尔先是一愣,随即便爆发出又一阵的大笑声,“哈哈哈哈,你这也叫问题?”他一边笑,一边紧跟着又道,“你这个蠢女人,就让塔塔尔大爷我就告诉你,猪当然是被人杀死的!”说完,他得意得抬起双臂,摆出不可一世的姿态,接受他自己带来的族人的叫好声。
“错了!”
一片起哄的声音中,紫灵在大声否定了他的答案后,伸手挽挽耳边的碎发,赶在他开口之前,开口又道,“猪是笨死的!人们不是常说吗?你真是笨死了,跟头猪一样。”
屋子里面不缺的就是,本就看不惯蛮横嚣张的塔塔尔的人,随着紫灵的声音落下,立刻便爆发出一阵哄笑声,更有人甚至吹起了口哨,以此来羞辱塔塔尔。
塔塔尔瞬间黑下脸,他伸一指,指着紫灵,恼怒地道,“你!你这个狡猾的女人!你这根本就是在耍赖!”
紫灵无视就差戳到她脸上的指头,神情无所谓的道,“好吧,你说我耍赖,那就当是我耍赖好了。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就问你敢不敢答?”
已经丢了一次脸,将面子看得很重的塔塔尔,当着一屋子的人,怎么可能说不敢答,不过他这次学聪明了。
他牢牢盯着紫灵的眼睛,开口大声道,“这世上就没有我塔塔尔不敢的事情!不过这次你可不能问猪是怎么死的,这样稀奇古怪的问题!”
紫灵很好说话的,笑着点头,“好的,如你所愿。”
“你问吧!”
塔塔尔放了心,双手插着腰,往前挺了挺胸脯。
他其实已经没了底气,却硬要撑出气势的动作,让紫灵不由发笑。她低头,微微弯了弯唇后,敛去唇边笑意,抬眼看着他,声音不疾不徐地开口念道,“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念到此处,她顿住,看着已经完全呆住的人,弯唇笑着缓缓续道,“请问,孙子的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呆住的远不止塔塔尔,屋里面听不懂,不知道孙子是何人的又怎么可能只有他一个人。
安静到有些诡异的气氛当中,回过神的塔塔尔,没有回答紫灵的问题,而是拧着眉毛,开口问道,“孙子,他是谁?”
“你连孙子是谁都不知道,又凭什么认为雪族男子比汉族男子要厉害?”
紫灵收起唇畔的笑意,昂起头,眸光冷冷的睇着他,冷声又道,“雪族人彪悍,骁勇,无论男女老幼皆可杀敌,这确实是汉族人所没办法相比的。但是,试问一个只懂以蛮力,而不懂动用头脑,又不知吸取他家所长的民族能走多远?一个不懂得尊重有识之士,听不得实话的莽汉又能走多远?塔塔尔,你觉得呢?”
面对她的连翻质问,塔塔尔彻底傻眼了。他愣愣地看着她,张了又张嘴,却连不说是一个字,他连一个音节都没能发出来。
根本就没指望他能回答的紫灵,往旁边移动两步,朝台吉长老微微弯腰,歉意地道,“台吉长老,请原谅我的失礼,失陪了。”
同样被她震住的台吉长老,只微微抬了抬手。
紫灵弯着腰往后退了两步,然后转身,她先是侧头看向曾今,出声道,“与我一起出去吧,曾先生。”道完,她并不等他的反应,转回头便提步往门口走了过去。
曾今先是朝台吉长老座位的方向行了礼后,这才旋身提步跟上。
出了堂屋,接过塔娜递过来的披风披回肩头,紫灵没敢停留,脚下不停的走出了台吉家的大门。一直到身在大门外边了,她这才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停了步。
曾今见她停了步,知她是有话要说,便也顿住了脚。但因心中实在兴奋,他激动地先开口道,“我真的是没想到,吴明你身为一个女子,竟将孙子兵法都读得烂熟!”
紫灵抬眼扫了他一眼,面上没什么表情的,声音淡淡地道,“我不过是闲得无聊,读来打发晨光的罢了。”道完,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后,她好意的提醒他道,“这个塔塔尔来者不善,在他离开之前,你躲着他点吧。”
“今日并非我想来,更不是我想挑事,将你扯进来更非我所愿。”
在她探究的目光下,曾今唇边弯出几丝苦笑,语气无奈的又道,“塔塔尔,他是其木格家的远亲,是她隔了三代的表哥。”
原来如此。
紫灵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皮靴,默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