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央京都灯火通明,毕竟一朝都城,繁华程度与其它城池不可一概而论,就连这般大规模的饥荒都不曾影响到此处。
京都分一内一外二城,所谓内城便是皇城了,而皇城高墙之外,则分为八方八区,供百姓生活,内城也分前后,前门开在正西,百官议事,帝王政务乃至监天司,物器司等各司各部均在西侧。东侧一边是后宫,另一边则是如今龙椅上那一位划出的一块禁地,每年有大概相当于一州赋税的银钱被划在此地,银子用在何处,又用来做了些什么,除了龙椅上那一位就没人清楚了,能够进入这一块被宫中人称为无根殿的,除了龙椅上的当今圣上,也就只有一位老太监,老太监叫什么也没人清楚,怎么进入的宫中同样没人清楚,只知道皇帝登基之后,这位姓吕的老太监就以一副病痨鬼一般的枯瘦模样跟在皇帝旁边,平日里只要皇帝不曾就寝,他便一直跟在皇帝身侧,毫无疑问,他就是整个京都内城最得信赖宠幸之人。
现在,吕老太监就手中提着一只灯笼在前,身后跟着身穿青袍,上绣九龙图的中年男子,正是当今圣上,帝启,未曾登基时,先皇第八子,秦启。
按理说帝启作为皇帝,自然出行当千呼万唤,自从登基之后,帝启也是如此,唯有去无根殿,只带着吕老太监。
二人一前一后沿着甬道穿过后宫来到一道铁门前,门前一左一右站着两个看起来孔武有力身披铠甲的高大侍卫。老太监挥挥手,侍卫连忙打开了铁门上的一道金灿灿的大锁,默不作声站回原处。吕老太监掌灯进了门,帝启也同样一言不发进了铁门,铁门后又是一条昏暗的甬道。
这左侧宫殿之所以神秘,就是因为整个无根殿虽以殿为名,但实际上占据着和整个后宫一般大小的面积的无根殿,无门无窗,房顶不是琉璃瓦,而是使用木头搭建再附上土石一连覆盖数层的类似于陵墓造型的宫殿。进入的唯一方式,就是通过九道铁门,而门口守护九门的十八名侍卫,皆是先天境界巅峰的大高手,可以说是固若金汤。
吕老太监和帝启穿过最后一道铁门,门口面的墙壁上每隔十步便有一油灯,吕老太监把灯笼放在门口,继续在甬道中前进,足足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其中还转了不少弯,这才来到一座大门前。
大门上雕刻着无数图画,有人钻木取火,也有深海搏蛟,有天人受印,也有百官上朝,吕老太监站在门前,双手对着空气虚推,大门自动打开,其中没有吕老太监的气机,好似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害了痨病的老人。
大门中光线昏暗,吕老太监微微侧头扫了眼帝启,帝启连忙低下头,吕老太监这才挺直了腰杆大步走进门中,门在吕老太监身后缓缓关闭,而一国之尊的帝启就保持着低头的恭敬姿势一动不动。
“陛下。”吕老太监走到大殿正中的几支蜡烛前,恭恭敬敬地弯下腰,他面对的方向,是一个背影。
“坐吧。”被唤作陛下的黑影转过身,往地上一指,一个坐垫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停在吕老太监的面前。吕老太监道:“谢陛下。”说着跪坐在坐垫上,不敢抬头。
“这么多年,你每次过来都是这般,朕是你从小带大的,与朕而言,你虽身有残缺,但却是朕最亲近之人,不必如此。”那黑影往地上再指,黑影与吕老太监四周的地上亮起无数蜡烛,有了光亮,才照出了黑影的模样。一张与帝启相似,但是年轻了许多的脸。
“陛下,这般话日后可莫要提,老奴身份低贱,这等话有辱陛下身份。”吕老太监这才抬头,但是目光始终留在年轻版帝启的双腿处,丝毫不敢逾越。
“罢了罢了,你呀,就是太古板了。”年轻版帝启笑道,“今日你怎过来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陛下,旁的事老奴不敢劳烦陛下,只是……”吕老太监欲言又止,年轻帝启稍一思索,立刻道:“计划有变?”
“计划倒是顺利,只是近日,我朝中各地有一伙身穿麻衣的人出现,到处施粥救人,老奴遣鹰卫查过,那些人虽然不曾习武,但人人气血旺盛,不似常人,且服装过于统一,袖内还以白线绣了一朵莲花状纹饰,老奴只得来禀告陛下了。”吕老太监声音虽然低沉沙哑,但是吐字格外清晰。年轻帝启闻言大笑:“我道是何事,此事你不用担心,若我所料没错,应该是那些地老鼠耐不住寂寞出来搅风搅雨了。整整二十年,他们消停了二十年,也该出来见见风月了。”
“老奴明白了,鹰卫会盯紧他们,随时掌握他们的一举一动。”吕老太监连忙道,只是帝启却摇头,“不用浪费鹰卫,以蝠卫足够,他们啊,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做什么,不过与我们无关,我们只要注意计划就好,其它的只要不影响,你自己处理便是。”
“是,陛下。”吕老太监先是点头应下,又继续道:“陛下,还有一事,西海那边,有一少年,龙虎山出身,天赋怕是不输于东边那人,李庆已经与他接触过,或可招安,可要安排吗?”
“哦?”年轻帝启略微惊讶地提高了语调,“有意思,你与我去问问。”年轻帝启站起身,吕老太监也匆匆起身,保持着躬身的姿势站在帝启身后。年轻帝启领着吕老太监走进一片黑暗中,不知走了多远,年轻帝启突然脚在地上一跺,面前突然亮起两只蜡烛,借着蜡烛的火光,能看到蜡烛之间有一扇门,年轻帝启推开门,大步走了进去,吕老太监紧随其后,顺手把门关好。
“老头,快出来!”年轻帝启进了门边高声叫道,丝毫没有一个帝王的威严,若是与那中年的帝启相比,年轻帝启可远不像一个皇帝。
“何事?”屋中只有桌椅板凳,靠在墙的一侧门中走出一看着快要老死的老人,老人一手拄着拐杖,另一手托着一只铜灯。老人看到年轻帝启与吕老太监也不惊讶,自顾自往桌前一坐,手上的铜灯也放到桌上。年轻帝启也不在意老者这等做派,也是一屁股坐在老者对面,还拉一把椅子给吕老太监,“你也坐。”
“是,陛下。”吕老太监把椅子往旁边拉了拉,不敢与年轻帝启同坐,屁股也只挨了半边,不敢踏踏实实坐下。
“西海有一龙虎山出身的少年,说是天赋不输于东边那个,可是你之前安排的后手?”年轻帝启单刀直入,老人盯着年轻帝启看了看,见不似开玩笑,这才慎重地摇了摇头。
“不是就好,我也好安排了。”年轻帝启立刻轻松起来,吕老太监也点点头,示意记下。
“说不得是……”老人指了一下头顶,转口又说道:“你且小心。”
“自然,我做什么,你和他最清楚,上面的哪怕站在我面前跟我说不知道我都不信,他们不做些安排算计才是奇怪。”年轻帝启信心满满地说道,“只是那又如何?如今大势在我,我又怕什么?”年轻帝启放弃了朕这个自称,用起了我,“上面的存了什么心思我是猜不得的,但是下面的,我还是能猜出一二的。”
“无非借势而为,还都是我的算计,你骄傲什么?”老者呵呵一笑,“只是我未必能看到那一日了。”
“毒计天哭的毒郎君简童如今却怕死了?怎地?怕下了十八层地狱被那些你害死的冤魂缠身吗?”年轻帝启哈哈大笑,这面前看似寿元无多的老人,竟然是四散人毒郎君简童,这等不可思议之事,却没有让吕老太监有丝毫惊讶。
简童也是大笑,“我怕?这天地我怕甚?”年轻帝启神色轻松,“自然是不怕的,只是你感慨什么?真是老了?”
“只是觉得有趣,一辈子都在与人算计,没想到最后还能下一大棋,有些可惜不能亲手收官罢了。”简童道,从袖中取出一锦盒,“下一阶段的,既然你今日来了,先给你,且收好了。”
年轻帝启一挑眉,把锦盒交给了吕老太监,“只是我有些担心东边那人。”年轻帝启第一次有些犹豫,“那人还在,怕是一切算计都无用。”
“他?那些老鼠,还有那些心里有算计的,全盯着他,说不得你刚刚说的那人,便是那些人的安排算计,你犯愁什么?他还在,自然一切算计无用,他们也不会让他安生,我们身在大势,只是需要时机。时机到了,大势在我,天地无用,你自梦想成真,这天地也会不同,他们又能翻起什么浪花?”简童似想到了什么,扑哧笑了出来,年轻帝启也笑,“自是如此,只是还有一事,你所研究的丹方,可有进展?”
“自然,不会太久,不会耽误计划。”简童信心满满。年轻帝启看着简童,再次笑了起来,简童同样面露笑意,连吕老太监在阴影之中都露出轻松的笑意。